寂 静 岭：第二章

　　第二章
　　
　　认识一个名叫“秋水伊人”的女孩，记得是在四个月前我们网吧开张不久的一个晚上，是在网路上。
　　那天晚上，我们把网吧里的最后一批客人送走，已是凌晨3点钟。由于太疲倦，阿刚说他要回莲花村休息，留下我值夜班。于是空荡荡的网吧大厅只剩下我一人。
　　夜很深了，我关闭了网吧内的所有灯光。黑暗中，我打开一台电脑，登上QQ，决定用聊天来消磨长夜时光。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上网呢？果不其然，所有的QQ好友都不在线，想找人摆两句也没得谈。
　　无聊之极，正在我略感疲惫时，忽然显示器上跳出一个小窗口，一个数字为1234567的QQ要加我为好友。正好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有人谈，总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我立马加为好友。
　　原来是一个网名叫“秋水伊人”的女孩子。
　　我发出信息：“秋水伊人，好浪漫的名字！”
　　我躲在角落里，黑暗包围了我的四周，凭空想像着对方的形象。对方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子，总有一张美丽的面容和一头乌黑的长发，个子有点高，笑容有点甜。是真正的美女，但愿不是恐龙。
　　“你的‘四裤全输’也不错哟！”
　　她在另外一个角落说，四裤全输是我的昵称。
　　她在想什么呢？不会想象我此时连裤子都没得穿，要是在摄像头下暴露无遗，那岂不是正中她意。虽然四下无人，在黑暗中我还是下意识捏了捏裤带，确保个人隐私不被窥探。
　　我意淫地想像着她此时一定猜测我是一个猛男还是一个美男，或者把我当成一个凯子，或是一个路客。网路真真假假，虚虚幻幻，昵称总不能代表每一个人的真实意义。就如同恐龙绝对不会说她是恐龙，还住在侏罗纪；青蛙绝对不会说他是青蛙，第一次触电，还是个处男或处女。我想在如此宁静的深夜，彼此能成为一个路客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记得有几次，见过几个女网友，结果是见光死。那女人还一个比一个狠，一个快近四十的中年妇女死拉活扯要我去开房，还说要什么条件她都答应。要不是阿刚及时来救我，我这处子之身恐怕就不能保全。
　　总有一些优美的昵称如同披着羊皮的狼，让我们防不胜防。
　　“嗨，四裤全输，发什么呆，说话噻，是不是又想美女了？”秋水伊人说。
　　QQ的嘀嘀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出来。
　　神了，这女的连我想什么都看穿了，看来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
　　她继续说：“我不是美女，我是一个丑女，这点会让你失望喔。”
　　望着秋水伊人发过来的字符，我想到一个朋友的忠告，他说网络是一个美丽的陷阱，玩玩可以，千万别当真，网络的背后总有一些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就如同你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也不会产生什么狗屁感情。
　　秋水伊人继续说：“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
　　QQ的嘀嘀声如同一声声催眠曲，催人入睡。
　　那么他到底是男还是女？是男生，权作路客，刀光剑影绝不留情；是女生，如果是美女，哼哼哼哼……这一下又可以以物下酒，以夜思人。
　　我在幻想中神游，脸上不知不觉堆起一阵笑意。
　　然而倦意阵阵，眼皮不听使唤，我靠在椅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
　　第二天阿刚叫醒我的时候，已日上三杆。我眼前的电脑还明亮着，秋水伊人早下线了。她在网上留了几段话，无非是一些“你这个猪头，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等屁话。由于我没有及时回她的话，她最后留下一句“输光你的裤子，看你还有没有脸见人！”就不在线了。
　　我和阿刚看完大笑，阿刚说：“这么有个性的女人，我喜欢。黄放，你不上我要上罗！”我说“爬”，立即回了秋水伊人的话。
　　后来，经过一来二往多次网上聊天，我和秋水伊人渐渐成了网上的好友。
　　看来网络也不尽都是陷阱，秋水伊人还原给我的也许就有她真实的一面。
　　
　　阿刚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既是同乡又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我长他一岁，自然是他大哥。他也尊称我这个大哥。阿刚平生耿直，好打抱不平，平常最爱帮朋友两肋插刀，当然活路不是白做，最后朋友末了多少也得给他表示。
　　阿刚长得牛高马大，满脸麻点（据说小时候得水逗留下的）。他人材不怎么样，但有一身蛮力，在家乡时还是很受一些农村女人的青睐。由于家穷，身上没有几个铜板，喜欢他或他喜欢上的女人都一个个先后离开。人穷气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好几次，他十分郁闷对我说：“老子一定要挣上一百万，让那些小瞧我的小女人看看！想钱的小女人都是靠上下两张嘴巴吃饭，我呸！比妓女还不如。”
　　他还经常教育我说：“大哥，你不要太老实了。你除了书读得多外，就是满脑子的智慧不晓得发挥，硬是土包子一个。这年头还是找钱为主，有了钱什么没有？。”
　　他说得对，这年头有了钱什么都会有，没有钱找老婆都很困难。我既没有钱，人材不帅个子也不高，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美丽逗招人眼，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所以我至今也是孤身一人。
　　想想六年前我从这个城市的名牌大学毕业，命运却安排我回到原藉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成天跟小孩子们玩在一起，我以前设计的所有前程和理想统统化成了泡影。郁闷之余，有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与其在乡下耗着，不如选择在城市突围，所以我才辞掉小学工作，回到这座城市开始了命运的拼搏。
　　在这座城市我颠簸流离、风雨漂泊了多年，干过搬运工、送货员、网吧管理员、商场部门经理、报社编辑记者等。时间久了，总觉得这样打工下去不是个出路，要选择突围，只有自己开实体当老板，于是才有了这次和阿刚合作开网吧的创业经历。
　　阿刚能来到这座城市，是在我回到城市打工三年后。
　　那一年，他被一个农村女人狠心甩掉，他寻死觅活要上吊。后来在家人的劝告下，他搭长途汽车来到这座城市找到我，那时我正好在一家报社干记者编辑工作。他冲进我的办公室，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开说：“我被那个女人甩掉了，大哥，你要给我做主！”
　　我想我自身都难保，我又能给他做什么主？
　　他看出我的心思，靠拢来握着我的手哀求说：“大哥，你不能撵我走！我们是从小耍到大的好朋友……不，是亲兄弟，是比爹妈生的还要亲的亲兄弟，你要留下我！”
　　我眼睛向着窗外，未置可否。
　　他继续哀求说：“你书读得多，现在又有出息，你一定要帮帮小弟我！只要能留在这座城市，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
　　由于同病相怜的缘故，我最终把他留下来，给他找了一份下力的活路。
　　一年后，在生活的压力下，再加上在这座城市的耳熏目染，阿刚的思维和个性有了潜移默化的变化，对女人和金钱也有了新的认识。
　　有一天，他对我说：“大哥，在这座城市生存，仅靠打工是不够的。有一种资源可以充分利用。”我问是什么。他挥了挥强健的手臂说：“你看我，个子除了还算高大威猛外，剩下的就是有使不完的力气。这不是资源是什么？”我疑惑不解。他又说：“谁会喜欢这种资源呢？当然年轻的小姐们是看不上。但有一种女人一定会喜欢，那就是富——婆！”我一惊：“你要卖身？”他一罢手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各取所需而已。”
　　阿刚在打工的那段岁月里，学会了上网，并对网络聊天有了一定认识。看来网络环境的熏染，也摧生了他心灵的扭曲。他继续说：“通常夜半来上网的人较少，来的大都是一些无聊者和性饥渴者，这其中也有一些变态的女孩和富婆。如果在这时段巧言令色，超然越位，引诱拉拢，结果可想而知。不但有美女投怀送抱，还有大把的金钱取之不尽……”
　　我不赞同。但他在如此经验的认知下，一边摸索一边实践，两年来的确也有不少富婆惨遭了他的毒手。
　　“鹿是的念来过倒”是阿刚的网络名。有好事者千万别倒过来念，但很多难守寂寞的富婆就是由于稀奇于他网络名的怪异，在倒过来念的过程中倒在了他的摧花手下，万劫不覆。
　　虽然我和阿刚在个性上有着天南地北的差异，他豪爽讲义气，我务实讲原则。但艰辛的生存道路和对事业追求的梦想，让我们走到一起，这点性格上的差异又实在算不上什么。
　　
　　“秋水伊人”，一个很好记的名字。《成语词典》讲：对景思人。清《雪鸿轩尺牍、答许葭村》记：“登高望远，极目苍凉，正切秋水伊人之想，适接瑶章，如同晤对，即满浮三大白，不负茱萸令节也。”多美的意境。
　　“你真的在怀念一个人吗？那会不会是我呢？”再次上网，我向她发出信息。
　　“别美了。那仅是一个符号，一句成语而已。怎么会跟人、特别是你这种人扯上关系？”
　　我一笑，以为捡了一个便宜。接下来她又说：“裤子，如此说来，你的四裤全输，是不是要把春夏秋冬的裤子都输掉了，你就没有裤子穿。那么你半夜来上网，不穿裤子，不尊重女生，我可要告你性骚扰哟。”
　　我一惊，虽然是初夏，但网吧内仍黑暗闷热。我虽然没穿长裤，但短裤倒是穿了一根，她如此洞察我的心理，我真怀疑她是不是长了一双千里眼。
　　我说：“我穿没穿裤子，你不一定看得见。要是你在电脑前穿了三点式，我一定会坐怀不乱。”
　　她生气了：“裤子，你没有正经，我不理你了！”
　　我哈哈一笑说：“我错了。秋水伊人，你别生气嘛。”
　　聊了一会不着边际的话，我最后说：“秋水伊人，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停顿一下说：“废话，我不正打字吗。”
　　“我是说你现在想什么？”
　　“想你个头，我想要打爆你的头。”
　　“你家住哪里？”
　　“这个重要吗。”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秋水伊人，你怎么是个白痴。”
　　“多大了？”
　　“你猜猜，猜中有奖。”
　　“你住在我们这座城市吗？”
　　“你是不是起了打猫心肠。”
　　“你要是一个美女……你是美女吗？”
　　“我是一个丑男，而且丑陋无比。”
　　“啊，你是男的……”
　　我一下晕过去。
　　
　　我和秋水伊人在网路上谈了三个月，最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但最终她也没有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和家庭住址。只知道她在本市的财经大学读大三，是在校的一名大学生，家住本市，而且家庭十分富有。
　　阿刚白天除了打理网吧生意外，受小白脸费正灵事件的影响，他便全身心投入网路，成天搜寻性饥渴者，希望寻找到下一个目标，以解心灵的饥饿。
　　这天下午，我和阿刚正在清理网吧柜台，添置商品，李思凯来到我们网吧，边上网边对我们说：“刘玉清的案子，公安局又在重新侦查，搜集证据。我看这个案子是迟早要破，只是不知道犯罪份子是哪一个。”
　　正在擦拭桌子的阿刚一听，站起身说：“刘玉清死得冤，公安局应该加大破案力度。不过这案子都快过去半年了，至今也没有一点线索，我看要破也是困难重重。”
　　我赞同说：“要有可靠的线索和确凿的证据，才能将犯罪份子绳之以法。否则证据不足，只能疑罪从无。明知犯罪份子犯了罪，由于证据不足，法院最终放了人的案例还是很多。公安局的压力不小呵。” 
　　李思凯说：“听我在公安局的朋友说，他们掌握了一些线索，只是拿不准，正在逐一排查。”
　　阿刚想到什么又说：“一直以来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费正灵是不是杀了人，可杀了人为啥又没证据呢？没杀人，他又在躲避什么？他很久没到我们这里来上网了。黄放，你不认为这很蹊跷吗？”
　　我一想，是呀，自从刘玉清死后，费正灵再也没到我们网吧出现过。但他不来上网，不能说明他就是杀人凶手，要是他来上网，难道说他不是杀人凶手？这与杀不杀人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事。有所猜疑，仅是人之本色。看来要破此案，还得靠公安局的刑侦专家，只要线索准确、证据确凿，此案必将大白于天下。
　　今天是星期一，生意不太好，到了晚上阿刚就出门见女网友去了（今夜不知哪位富婆又将惨遭他毒手）。深夜12点，我和秋水伊人约好时间再次上线。
　　刚一登陆QQ，那边秋水伊人就传过一句话：“四裤全输，你最近的心情还好吗？” 
　　我说：“还不错。只要网吧的生意好，我们的心情自然就会好。”
　　“可是，我这几天的心情郁闷极了。”
　　我问：“出了啥事？”
　　她停顿一下说：“你能帮帮我吗？”
　　“当然，没有问题。”
　　然而电脑前一阵沉默，当夜秋水伊人却再没有传过一句话来。
　　我不知道她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连续发了两道消息过去她都没有回我话。难道她真有心事不好启齿，要么是恶作剧耍我开心？到了第三天晚上秋水伊人上线了，她第一句话告诉我的是她的妈妈去世了。我一惊，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去安慰她，半天无语。
　　我哆嗦着手，慢慢输字：“我，我……不好意思，我不知说什么好。首先对你妈妈的去世，我……”
　　字没输完，她那边嘀嘀嘀又发过来一句话：“我要见你。”
　　
　　夜很深了，在忠兴路公园大门外，我看着指针一秒一秒过去。我焦急的盼望，心中有一丝顾虑，是恐龙是美女，还是网络骗子，我不敢想象下去。那么既然她家里出了事，我还得安慰人家的心灵，救人于危难，这是我做人的良知。
　　距凌晨1点还差3分，秋水伊人终于如约而至。在路灯的映衬下，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啊，飘逸的长发，随风起舞；白色的长裙，如风而至；身材阿娜多姿，脸蛋清秀靓丽。她的一颦一笑，总是令人神魂迷离。就连她眼中偶尔流露出的淡淡忧伤，也是一种叫人忍不住要欣赏的绚丽风景。
　　美女啊，美女！我在心中一阵窃喜。
　　“你是四裤全输？” 她走近问。
　　我从惊喜中回过神说：“我是，我是。你是秋水伊人？”
　　是不是有点像电影中特工的接头暗号，真他妈的大煞风景。
　　她一笑说：“不好意思，这么深的夜了，还把你叫出来，希望没有影响你休息。”
　　我受宠若惊：“不碍事，不碍事。夜猫子，习惯了，熬更守夜是经常的事。”
　　是啊，这么深的夜，四处都打烊了，上天连给我一次大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我能拿什么来侍候我眼前这位美女。
　　美女，总是让人兴奋，还有一点紧张。我环顾四周，夜深人静，无处可去，只好邀请她在公园外的长椅上入坐。长椅四周凋零了一些落叶，高大茂密的树干上空是满天繁星。
　　长夜漫漫，路灯作伴，孤男寡女，相聚一起。如此良宵美景，正是发展感情的大好时机，我又岂能错过。
　　秋水伊人的坐姿也是那么优美，一时令我想入非非。
　　她理了理裙边，抬头望着星空说：“看，满天的星星多美啊！那上面有一颗星星是我妈妈变的。”
　　我不知哪一颗星星是她妈妈变的，胡乱扫视夜空说：“是的。”
　　“我妈妈说，人死了就会进天堂，进了天堂就会变成耀眼的星星，变了星星就会看着我，守护我一辈子。”
　　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我说：“是的。”
　　“你知道哪一颗星星是我妈妈变的吗？”
　　我说不知道。
　　她指着夜空中一颗最耀眼的星星说：“看，那颗就是。”
　　那芳香真是浸人肺腑。我说：“是的。”
　　忽然她偏下头来盯着我说：“我说的这些，你也许不喜欢听。但它却是对进入天国亲人的一种最好怀念方式，你说是不是？”
　　我一慌，先说“不是”又说“是”。她盯着我，我浑身顿时有一股热血奔涌。
　　她继续说：“四裤全输，我知道你的真名叫黄放，黄是黄色的黄，放是放荡不羁的放。是不是这个名字？”
　　我吓得不轻，收住心猿意马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说你是一个好人。”
　　“你妈妈是……”
　　“我妈妈叫刘玉清。你不记得了，她可是你们网吧的老网民。”
　　“啊！”我差点吓昏过去。
　　她拉住我说：“黄大哥，你没事吧。我就是刘玉清的女儿，名叫方圣英。我妈妈是被人害死的，凶杀是费正灵，求你帮帮我抓住这个凶手！”
　　我喘过一阵气，认为这件事情她找错人了，我说：“对不起，我不是公安局的。妹子，要抓人还得到公安局去。” 
　　她伤心说：“公安局管不了，他们说没有证据。”
　　“为什么要找我？我跟你素不相识，再说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她眼中含满泪花：“我妈妈说，你是好人。黄大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只有你能帮我，求你帮帮我吧。”
　　我摆摆手说：“别说了，我办不到，我也不可能办到。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我离开公园大门，离开了方圣英。那一夜，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一个清新秀丽的女孩就站在我的眼前，一男一女多好的机会，连上天也不忍破坏这宁静的气氛。但当理智战胜了情感，兴奋让位于平静，我做出了这种痛苦的选择。
　　离开公园大门很远了，我仍看见她方圣英站在梧桐树下伤心欲绝，我心底顿时有一种怜悯油然升起。但刘玉清丰满靓丽的身影和费正灵的狰狞面容又浮现我眼前，我痛苦地闭上双眼，不再去想，不再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