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 静 岭:第七章

已有 1340 次阅读2006-9-21 10:33

  第七章  花点牛蜡像馆
  
  沙岭镇在一片荒原之上,四周是无边的草地和青原放牛场。
  小镇面积不大,仅有二十多户人家,其中刘氏牛奶公司在这里占据了一大半的地盘。他们建有兽医站、加油站、饲料加工厂、奶制品厂、配送中心、养殖基地管理中心、花点牛蜡像馆等建筑和管理机构。这里人口稀少,加上青原放牛场的工人,全镇人口不到两百人。一到夜晚,刘氏公司大部分的员工都会回到城市中去,留在沙岭镇的是不多的几户当地居民,据说是明清大战后,小镇居民残存下来的后裔,小镇更显寂寞幽静。
  快到镇口,雨雾遮掩中的沙岭镇一片迷蒙,昏暗无光,小镇竟没有亮起一盏灯光,这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们进入小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带有红色标志的青原加油站。加油站内除了两台加油机,空空荡荡。
  这时从房间里钻出一个穿黄色工装的年轻人,走到我们车前问“需要加油吗”。他神色漠然,表情木讷。
  我看一眼油表,还有一大半,随即摇摇头说:“这么暗的天,为啥不开灯?”
  黄色工装的年轻人说:“到小镇的动力线昨天就出了问题,市供电局至今还没把线路换好。所以镇上就没有电罗。”
  我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这么大的雨天,只怪自己的运气不好。
  我们继续前行,小镇的大街上无有行人。街道两边高低错落的清式建筑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房门紧闭,冷清极了。
  记得一年前我前来这座小镇来采访刘氏公司的养殖基地,当时小镇艳阳高照,蓝天白云,街上的行人和车辆较多,热热闹闹。而今天小镇冷冷清清,今非昔比,是不是跟刘氏公司的衰落有关呢?
  右前方出现了一栋两层楼高的木楼瓦房,楼上木质匾牌上书“夜行客栈”四个大字,屋檐下吊着四个红灯笼串成一线,上写“伯伦不归”四字,原来是一家客栈兼酒店。可小镇人口稀少,过往的行人也不多,这家客栈又开给谁呢?
  突然,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的心紧了一下。这时从客栈内走出一个古时打扮的小伙子,手拿白毛巾站在屋檐下招呼我们说:“客倌,住店吃饭吗?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客房,有存储百年的老酒,保证你宾至如归,不醉不休。”
  我说:“不用了,我们要去见一个人。回来再喝你的老酒吧。”
  小伙子说:“好的,客倌。你们走好,记得回来喝我们的老酒。”
  小徐则紧张拉扯我的衣角说:“黄大哥……没对耶,他……他叫我们……客倌嘞……”
  我一想,对呀,客倌是古时小二对客人的称谓,他怎么会……
  我再看小伙子时,他已进入店内,关上房门了。我背上立时起了一层冷汗。
  四周阴森恐惧,客栈亮起了烛火,诡异笼罩了小镇。
  这真是一个古怪的小镇。
  继续前行,在镇中心一棵古老的皂角树下,一个算命先生摆着一个算命摊子,招摇旗上写着“看穿前世,算尽今生,不信不看,信则应验”一幅字作为幌子,招徕生意。算命先生身穿一灰色长衫,坐在皂角树的树干下,上无片物遮拦,任凭雨水洗刷,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我们开车过去,我对他喊:“大爷,下雨啦,快收摊子,今天不会有生意啦。”
  他没反应。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瞎眼老头,而且面目丑陋。
  稍许,瞎眼老头低沉声音说:“先生,算命吗?不信不看,不准不要钱。”
  他的规矩倒多哟,我笑笑说:“你算准了今天下雨吗?”
  瞎眼老头说:“雨是上天安排,人是前世今因,我算准了你今天会来。”
  我说:“我也知道我今天会来。这个不算你的本事吧。”
  瞎眼老头说:“你不信?可我等了你三个小时哟。”
  我想到了孙道士:“算点别的听听,比如说测字,我对测字有兴趣。”
  瞎眼老头站起身,略显激动说:“你不信就算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灾祸就在眼前。年轻人,信不信由你!”
  我先一惊,又一想我年纪轻轻,有什么灾祸?不过是老头拿出来吓唬人的伎俩罢了。对于这种江湖骗术我也见得多,先丢一边去。
  老头则说:“相逢何必曾相识,扶一把时还须扶。你改日再来见我吧。”
  说完,老头收了摊子转移了阵地,搬到一处街口去了。
  我大声问:“老人家,你不回家吗?”
  老头头也不回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要等下一位客人。”
  真是一个怪异的老头。我自讨了没趣,驾车悻悻离开了皂角树。
  前行不远,一个肩扛冰糖葫芦、头戴草帽的中年汉子,在大街上边走边吆喝:“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又香又脆的冰糖葫芦,不甜不要钱!”
  他孤独地在大街上走着,雨水淋湿了他的全身,竹杆上的冰糖葫芦滴水成线。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谁会买他的冰糖葫芦?
  我和小徐都心情紧张,找不到费正灵的办公室,一路风驰电掣,竟冲出了小镇。
  咦,我们怎么跑到镇外来了?回到镇内,我们找到卖冰糖葫芦的汉子问:“大哥,请问到刘氏公司费董事长的办公室怎么走?”
  卖冰糖葫芦的汉子回转身,看一眼我们,满脸热情说:“先生,你问费正灵董事长的办事处吗?他早搬到花点牛蜡像馆去了,他白天晚上都在那里上班,很辛苦哟。喏,你从镇中心皂角树路口向上走,走过两三百米长的上坡路,经过一片花丛,就能看到蜡像馆大门了。”
  我说“谢谢”,又看到他被雨水淋透的冰糖葫芦,我说:“你的冰糖葫芦已被雨水淋坏了,丢弃吧。你看,这么大的雨天,没有行人,没有谁会来买的。”
  卖冰糖葫芦的汉子说:“先生,这些冰糖葫芦是我家的希望,我们全家都得靠它换钱买粮食。没有它我们全家就得饿肚子,你说我能丢掉它吗?”
  我说:“可是这雨天……”
  他说:“放心,再大的雨天,我也得把它卖完,否则我娘子又得责怪我了。”
  说完,他继续吆喝冰糖葫芦离开了。
  突然有人在街口喊:“卖冰糖葫芦的,给我宋半仙拿两串冰糖葫芦来!”
  原来是算命的瞎眼老头。“好咧”,卖冰糖葫芦的汉子满脸喜悦,一路小跑给瞎眼老头送冰糖葫芦去了。
  真是奇了怪呵,这大雨天,还真有人买他的冰糖葫芦。
  
  花点牛蜡像馆在小镇靠北的一块高地上,绿树环抱,曲径通幽,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红砖独立建筑,仿照欧式建筑风格修建,由刘玉清亲自设计建造。据刘玉清说,是为纪念她和她第一任丈夫方洪建在艰苦岁月中建立的深厚感情而建造,最初叫纪念馆,后来才改名为蜡像馆。蜡像馆内陈列了很多给他们带来无数梦想和财运的黑白花奶牛蜡像,每一座蜡像都栩栩如生,姿态万千,品种不一,花色齐全,俨然成了一座蜡像奶牛博物馆。这座蜡像馆建成之后,刘玉清从不轻易示人,除了他的家人和贵宾,没有谁可以随意窥探它的庐山真面目。她把这里视为了她心中的一块圣地。
  我从没进入这一块圣地,更没见过她的陈列蜡像。费正灵在这里召见我们?莫非要让我们一睹它的芳容,见一见蜡像的风采。这倒是我们此行碰上的一件意外收获的事。
  林荫深处我们停好车,走过一条花草簇拥的小径,蜡像馆立时出现在我们眼前。楼上灯火通明,原来这里有电。小徐说她听到了发电机的声音,她说是发的电。我说有道理。
  小徐按响了蜡像馆大门的门铃,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仆人模样的保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姐。
  老大姐彬彬有礼问:“请问你们是市日报的记者吗?你是黄先生?”
  我说:“我是。”
  老大姐说:“费总等你们很久了。他在二楼,你们进来吧。”
  我和小徐进大门,跟随老大姐上了二楼。
  在二楼一间宽大的书房里,在一个壁炉前,我看见刘氏公司的董事长费正灵正捧着一本很厚的书在书案后看。房间灯光明亮,但空气有些压抑。老大姐引见我们完毕,转身出去了。费正灵示意我们坐下,他捧起书,仍痴迷书中的情节。 
  费正灵也喜欢书?这倒令我有些意外。一个斗大字不识一筐的放牛娃,在为生存奔波的年代,他喜欢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这间书房装璜非常讲究,四周一些宽大的书架,堆满了书籍,整个房间书香味十足。不知是刘玉清喜欢书,还是费正灵喜欢书,堆书总成了一些有钱人的嗜好,无论喜欢也好,还是不喜欢也好,但爱书的人总是受人尊敬。
  费正灵仍看他的书,有顶灯打在他的头上,出现他雕塑般的身影。我左右看看,不知该说什么,想到陆剑鸣和方圣英托付的事,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在来沙岭镇的路上,我绞尽脑汁也没理出个头绪。
  费正灵终于合上书,抬起身看着我们说:“欢迎你们来到沙岭镇。黄先生,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你还好吗?”
  我满脸堆笑说:“不好,我又回报社上班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看见小徐问:“请问这位小姐是……”
  我说:“她是我的搭挡,报社记者徐丽丽。”
  他说“欢迎欢迎”。寒暄过后,他又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约你们到这里来吗?”
  我看一眼小徐,摇摇头。
  费正灵拿起手中的书说:“我最近在看一本书,一本一生中难得看到的好书,是拉美作家加尔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你们看过吗?”
  我又摇摇头。
  他说:“小说写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通过一个叫马孔多小镇的演变反映了拉美近百年的历史。小说通过魔幻现实主义手法,采用环环相套、循环往复的叙事结构来展现小镇马孔多的历史。这种环环相套的结构,表现了小说的一个主题,即人的孤独、封闭,以及由孤独封闭而造成的落后、死亡。我不知道我现在属不属于这样的心境,有时我也产生了消极和逃避的心理,想解脱又无法自拔。今天我请你们来,是有心里话想给你们说。”
  我有些惊讶,难道他清楚了我们的来意。他又有什么压力无法自拔,且听他说下去。
  他继续说:“这座蜡像馆建成也有几年了。我以前不是经常来,因为她是我太太心中的一块圣地,一个心灵上的隐私,所以我从不去破坏她心中的宁静。自从我太太死后,我接手了这座蜡像馆,每天为她拂去灰尘,为她守护这片心灵的净土,安慰她的在天之灵。我今天把你们请到这里来,同时也是请你们感受一下我和我太太的感情,感受一下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们到过这座蜡像馆吗?”
  我再次摇摇头。
  他说:“那我们先参观一下蜡像馆吧。”
  说完,费正灵起身,邀请我们出了书房,走进蜡像陈列室。
  在蜡像陈列室,一只只排列有序的奶牛蜡像栩栩如生、神态各异、色彩艳丽、形象逼真。各种造型别致、大小不一的蜡像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只要动一动,它们就跟活过来的一样。这些震憾心灵的雕塑作品,我们用叹为观止来形容它们也不为过。
  费正灵介绍说,这些奶牛蜡像的品种很多,有荷兰的荷斯坦牛,英国的娟姗牛、更赛牛、爱尔夏牛,我国的西门塔尔牛、三河牛。创业之初,刘玉清跟它们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视它们为生命中的一分子。在十多年的岁月中,与它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些奶牛逐渐老去死去,为怀念它们,她便把死去的奶牛做成蜡像标本,放在陈列室陈列,聊作心灵的慰藉。
  上得三楼,走进正门大厅内室,我一晃眼,看到两个人形蜡像。我被吓了一跳,原来是刘玉清和她第一任丈夫方洪建的蜡像,跟模子里倒出来的一个样,真人真样,形是神象。他们并排站在一起,甜甜蜜蜜,笑脸相迎。刘玉清的蜡像身材丰满,脸庞红润,明亮的眼睛放着幽光;方洪建则脸庞瘦削,身材修长,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满脸慈祥。
  费正灵说,方洪建的蜡像最早是由刘玉清塑造,放在三楼的纪念堂内,连他平时都难得一见。刘玉清死后,他才看见了方洪建的蜡像。为纪念他死去的太太,同时圆刘玉清生前的愿望,费正灵又特意为刘玉清树了一尊蜡像,放在方洪建的纪念堂内,让他们天天见面,说说心里话。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费正灵也会到这里来,陪他们两人说话,排解心中的郁闷。
  他说:“只要能在这里看见她,就如同看见她本人一样。我的心就不会孤独,心灵就不会远游。死了的人也会一样,她一样会感到大家庭的温暖,一样会感到我们活着的人的存在。”
  透过三楼窗台,我能看见雨雾中的沙岭镇,迷迷蒙蒙,神秘异常。那么费正灵跟我们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他会不会编造一个美丽的谎言来博得我们的同情。我看他就如同雾中看花一样,朦朦胧胧,忽明忽暗。
  回到二楼书房,费正灵拿出两张照片递给我们看。一张是他和刘玉清的合影照,一张是他和刘玉清以及刘玉清的女儿方圣英的合影照。
  他说:“外面都传开了,说我杀了刘玉清,理由很简单,我们是老妻少夫,没有感情基础。说我是老谋深算、图财害命。难道我们相处了十多年,就没有一点感情,老妻少夫就不能成为夫妻?我承认没有刘玉清的帮助就没有我费正灵的今天,也许到今天我在这座城市还只是墙角街边的一个小叫化子,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拿正眼来看我一眼……我和刘玉清的真挚感情,也许只有日月可见……但她今天突然离我而去,你们不知道,这对我的打击有多深……她说过虽然我们的年龄悬殊太大,但我们相爱的心不会变老,即使有一天我们当中有一人先他(她)而去,但我们年轻的心永远会停留在这个地方,直到终老。她说过,无论我们谁离开,活着的人都要在这里等到她(他),她(他)年轻的心就会回到这个地方……”
  费正灵说到这儿,语塞哽咽,眼里竟泛起一层泪光。
  他继续说:“最不能理解刘玉清的,是她的女儿方圣英。方圣英当然更不能容忍我。她不但不回家,还成天在外面造谣说我虐待她妈妈。她连她妈妈的话也不听。几次我和刘玉清到学校去接她回家,她死活不肯回来,说除非我死,她才肯回家。刘玉清当时就扇了她两个耳光,叫她从此再也别回这个家。我知道,方圣英是向着我来的,自刘玉清死后,她更加深了对我的仇恨,时时寻思着要找我报仇血恨。”
  我一时茫然,费正灵跟方圣英说的完全不同,那么我到底要相信谁,他们谁说的才是真话?
  我说:“费董事长,不好意思,我说一点题外话,希望你不要介意。那刘玉清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费正灵说:“连你也怀疑我吗?黄先生。你不知道我的为人,难道你不知道刘玉清的心思。”
  我无语。稍停,我又问:“如果把刘氏公司的财产过继给方圣英,外面所有的谣言是不是不攻自破?也许你跟方圣英的关系会有所转变。”
  他摇头说:“这不是我能做到的。刘氏公司的财产原本就不是我的,这些财产迟早要物归原主,是要按刘玉清的意愿去办。”
  我一惊:“意愿,什么意愿?可是……这怎么可能……方圣英明明就是她的女儿……”
  “到时,你会明白。”
  难道刘玉清还活在这世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深不可测的费正灵,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费正灵在书案前放置好相片,返回身来来说:“黄先生,你是不是有一个同学叫陆剑鸣?他原在我们公司生产基地当主管,干得不错,只是一些暂时不得不让他离开的原因,我们才开除了他。过一段时间,你会明白的。我们谈好条件,公司一次性补助他十万块钱,他同意离开公司。他在离开的时候提到了你,所以我知道你会来。请你不要介意。”
  好个陆剑鸣,竟背着我偷偷摸摸干事,居然招呼也不打一声,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我说“解决了就好”,想到一件事,我又问:“费董事长,向你打听一个人,刘玉清有妹妹吗,是不是叫刘玉芳?”
  他说:“刘玉清是有一个妹妹叫刘玉芳,不过,她在三年前就遇车祸死了。”
  “啊!”我和小徐都惊叫一声。
  半晌,我说:“今天我们在无支桥上碰见了她,她还要我代她向你问好。”
  费正灵一笑说:“不可能的事,死了的人怎么会复活。你们是不是眼睛看花了,要不就听错了,把路过的人听成了刘玉芳?”
  我又一想,当时下着雨,雨声又大,我们在车内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会不会真的听错了。我问小徐,她说她也没听清楚。
  难道我们真的把一个过路人当成了刘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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