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垂落,华山挺拔。西下的夕阳给金刚之躯的华山涂抹上一层血色的霓裳,把苍翠的群峰渲染得斑斓多姿,那奇峰、怪石、云海、清泉,如梦幻一般变幻色彩。
山风轻拂,月亮高悬,三两颗残星,冷清而蔚蓝。
华山玉泉观。
观音看一眼苍茫下的华山之巅,她问:“你们可知这山,它是一座什么山?”
玄奘抬头看看,说:“西岳华山。”
观音摇头。
悟空想说,欲言又止。
紫霞不知说什么好。
少顷,瘟猴子说:“不就一座山嘛,不叫山叫什么。”
玉观真人手拿拂尘,微微一笑说:“你们可知花是一座山,山是人变幻,只要肯攀登,人游花丛间?”
瘟猴子问紫霞:“你看见了?”
紫霞说没。
“我也没看见。”
玄奘醒悟说:“菩萨借物喻人,用意颇深,弟子受教了。”
“你们再看,他又是谁?”
菩萨手指悟空说。
悟空一惊,众人噗哧一笑。
玄奘说:“弟子悟净。”
紫霞说:“猪八戒。”
达摩祖师摸摸秃顶的头,面向众人说:“错,大错。生来是一物,活在天地间,历经生与死,不知是何年。人生不带姓和名,何来欲念在心间。”
众人大惊,不知菩萨用意。
菩萨颔首说:“正如你们看山看雾一般,又如何看清一个人呢?这是你们情迷意乱,凡眼所见。我说他是孙悟空,你们一定不会相信。看山看意,看人看心,时间一久,自然明白。汝等慢慢领悟去吧。”
“菩萨要弟子去哪里?”玄奘问。
“哪里来回哪里去,历经磨难,悟得真传,再经八十一难。”
“菩萨要弟子去西天?”
“时间到了,该去还得去,该来还得来,纵然有劫数,一切皆未来。”
玄奘明白,在达摩护送下,辞了众人,高高兴兴回长安去了。
送走玄奘,天渐渐黑了。观音在松树林中踱几步,回身对紫霞和瘟猴子说:“你们也该回去。小猴子回五行山,自有师父召唤,共赴西天。紫霞仙子虽秉承我佛旨意,做了善事,但你眷念红尘,迟迟不返,佛祖罚你面壁一千年。可愿在苦海里走一番?”
紫霞脸带笑意,望着夜色下的天边说:“愿意。虽然白云散去,黑暗来临,但是太阳终会升起,为了瘟猴子,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不!”瘟猴子大叫,“我不要离开紫霞姐姐。请菩萨开恩,放过姐姐,我要跟紫霞姐姐在一起!”
紫霞手牵瘟猴子,脸上灿然一笑:“发瘟的猴子,不用再说,这是我们的宿命。这么长一段时间,谢谢你带给我快乐的时光,紫霞知足了。相见终有别离时,一旦你恢复原貌,便会忘记紫霞,忘记这一切,恐怕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为什么?我不要忘记!”
紫霞不语。
观音轻叹,喃喃细语:“自古红尘多劫难,世事惟艰难渡心,渡人渡心渡尘事,无形道上道中寻。”
玉观真人护送紫霞、瘟猴子下山,悟空一想没自己什么事,瞟一眼观音,趁菩萨不在意,抬脚开溜。
“悟空。”菩萨闭眼唤道,“去哪里,连老衲也不想见么?”
悟空收住脚,面向观音嘿嘿一笑:“既然菩萨都已知道,老孙还是走了好。”
“时光相差一千多年,你果真从未来来,看来佛祖说的没错,姐姐在这里候你多时了。”
“佛祖?他也知我从未来来?”
观音微微颔首:“没有佛祖不知道的,但有佛祖无力改变的,你不该来。”
“为么?”
“你改变历史就会改变自己。”
“我做了么?”
观音点头,低叹一声:“你做了,可惜无力回天。”
悟空哈哈大笑:“姐姐说笑了,没有我老孙做不了的事。”
“只有一个办法,泾河龙王危在旦夕,你若救他,也许能保全你自己。”
悟空一惊:“泾河龙王,他出了事?”
“阿弥陀佛,去去便知。”
“这老头前日待老孙不薄,我得去。”
悟空唱一个喏,辞了观音和玉观真人,凌空一跃,纵身飞去。
天黑尽了,四下又归于清静。玉泉观灯火闪烁,在黑暗中带来一片光明。
玉观真人走上来问:“他真救得了泾河龙王?”
观音凝望无尽的夜空,长叹一声:“舍不得这猴子,可天意……”
“救救他,多好一个大圣。要是仙界没了孙猴子,这世界定会无聊得很。”
观音叹息无语。
话说泾河龙王与神算子袁守诚下雨打赌一事,龙王依鲤太宰所言,第二天便延迟一个时辰在长安下雨,而且只下3尺深,少了3寸雨。他遂到上虚镇找神算子算帐。
袁守诚看他一眼,仰天大笑:“龙王老儿,你大祸临头矣,却在这里找我理论。我知道你是泾河龙王,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我袁守诚。你违玉帝敕旨,恐怕要在天庭的剐龙台上挨上一刀,只可惜了你年轻生命。你好自为之吧你!”龙王一听,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他急整衣冠,伏礼求救。袁守诚说:“我救不了你,不过可以给你指条逃生的路。斩你的人是魏征,你去找唐太宗救命,魏征是大唐丞相,若讨他个人情,方保无事。”龙王含泪辞谢,径去皇宫大门,此时唐王李世民正梦出宫门,龙王变作人像,上前大喊救命。唐王问他是何人,救谁的命?龙王一一作答。唐王又说:“既是魏征处斩,朕可以救你。”龙王拜谢而去。
龙王回到龙宫,仍不放心,想想孙大圣此去不远,又令蟹丞士去找孙大圣。蟹丞士刚出水面,就有天兵捉拿泾河龙王上天庭问罪。
悟空离开华山,驾云到了上虚镇上空,云层中远远看见蟹丞士。蟹丞士看见他倒身便拜:“大圣,救救大王!”悟空了解事情原委,一筋斗又飞到天庭。
天庭的天空云漫云涌,神仙与星君归隐的归隐,坐功的坐功,仙阁忽明忽暗的灯火远近分明。四周寂静无声,夜色下的灵霄宝殿和钟鼓楼沉沉睡去。三更后,暮日神君手持神火、驾驭鹿车在天空缓缓驶过,留下一路五彩星光闪耀夜空。
这天界与一千年后的天界并无两样,亦无改变。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倒也睡得着。
悟空哼一声,掏出金箍棒走上天庭剐龙台。
看守的天兵东倒西歪熟酣酣入睡,捆仙柱上立着五花大绑的泾河龙王。龙王垂头丧气,低声叹息。
悟空左右瞧瞧,走上去拍拍泾河龙王的肩膀说:“龙王老儿该醒醒了,老孙确定再来一次大闹天宫,摧了这世界,还你龙宫宝座!”
龙王抬头看见是悟空,他大喜,眼中滚下泪球说:“大圣救我,大圣救我!”
悟空说一声“看好了”,举起金箍棒向捆仙柱挥去,龙王大惊,大叫“住手”,悟空挥出的棒子在半空停住,他埋下身迷惑盯着龙王问“干嘛呢”。
龙王一脸焦急说:“大圣万万不可!你毁了捆仙柱,小王一死也算百了,只怕连累了大圣你呀!”
悟空静心一想,在理,我若救不了他,反害了龙王,这如何是好?书仙的话犹在耳畔:“历史不可改变,改变意味消失,消失不会再来。大圣,你得回来。”
可菩萨,她……她为什么要我救龙王?
“为今之计,只有一人可救小王,他就是唐王。大圣,只要在明日午时三刻前劝住魏征不要动手,小王的命方可保住。”
悟空明白,辞了泾河龙王,变成萤火虫飞向下界。
萤火虫在黑暗的天际中忽明忽暗非常好看,南天门巡夜的天兵睁大眼睛,奇了怪说:“这天界哪来的萤火虫,谁敢带上天界来玩耍?”
另一天兵说:“这一闪一亮的东西是蛮好看,它可是一只快乐的精灵?”
“快乐的本质是自由自在飞翔,我等也能飞翔,只是没它飞得好看罢了!”
“省省吧你,只有心灵才能飞翔,光有翅膀飞不了多远。你前世遭了孽,所以今生才来天庭守夜……”
悟空想,有心才能飞翔,有爱才有渴望,那老孙的心灵又在何方?
天亮,长安城一片热闹景象,清晨的阳光温暖繁华的城市,人人脸上都带着快乐的微笑。
悟空走进城内,十字街口,一堆人群挡住去路,原来是神算子袁守诚摆摊算命。
这厮害了龙王,悟空决定会会他。
“小老儿,你做的好事,泾河龙王与你无怨无仇,为何害他?”悟空冷冷问道。
袁守诚抬头看见悟空,倒吸一口气,连连摆手:“大圣休怪,不是小老儿的错,全是玉帝安排,小老儿只是听从差谴罢了。”
“胆敢胡搅蛮缠。你既知我是谁,也一定知天界事,这玉帝如何安排,俱实说来。”
“大圣息怒,大圣息怒!我……我本是当朝钦天监袁天罡的叔父,得道升仙,位列仙班,这泾河龙王出了事,玉帝便安排我下来,取其性命。龙王如何与小仙无关……”
“如此说来,与老孙有关?”
袁守诚看他一眼,哆哆嗦嗦说:“小的……小的不敢讲……”
“可知我棒子厉害?”
“这一切……一切针对大圣而来。天机不可泄露,求大圣放过小老儿,否则老命休矣。”
“你今日挡我道,也是玉帝安排?”
“正是。”
“你且去吧,老孙不为难你。”
悟空抬头看时,袁守诚早丢了摊子,逃得无了踪影。
悟空心事重重,继续前行。
突然天地一片鲜亮,时空旋转起来,时间飞驰,物换景移,在流转的光的阴影中,城市轮廓和来去人影迅速变幻,光影此消彼长,太阳快速来到午点。
午时三刻快到了。
悟空看看正午的太阳,大吃一惊:“天啦,还有没有天理!”
他快速向皇宫奔去。
皇宫南门,众多人群站立街口,手指天空,抬头争语。
悟空停步上看,白云飘处,他分明看见天庭剐龙台上,绑着泾河龙王,魏征手执钢刀正向他走去。悟空大叫一声“不要”,只听“咔嚓”一声,一个血淋淋龙头从云空直坠下来,“啪”一声掉在皇宫南门台阶上。悟空奔上去,龙头看见他,说一声“大圣,我痛啊”,刹时咽了气。
悟空站立不稳,一阵摇晃瘫坐在皇宫台阶上。
此时皇宫大门大开,走出唐王李世民及魏征、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众大臣,李世民问“何事喧哗”,他看见血淋淋的龙头惊吓不已。
魏征卟一声跪在李世民身后说:“皇上,都是臣的错!昨日天差仙使,捧玉帝金旨一道,着我午时三刻梦斩泾河老龙。皇上有意救他今日与臣对弈一局,以避开时辰,不想适才鼾鼾入睡误斩了老龙,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李世民扶起魏征:“玄成何罪之有,我等已尽心力,既是天意,看来也是回天无力,由他去吧。”
“错!唐王既已允诺别人,就应信守。”悟空站起身,跳将开去说,“出尔反尔,错其一也;怨天忧人,错其二也。天子,就应诚信天下,让万民景从,唐王你做到了么?”
李世民无所适从,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大胆,哪来妖孽,妖言惑众,给我拿下!”
侍卫上前,从人群中冲出玄奘法师,拦下悟空对唐王礼佛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这是贫僧三徒弟沙悟净,适才胡言乱语,不恭之处,请万岁恕罪。”
李世民笑了说:“既是玄奘大师弟子,当然由大师教导最好。他所言极是,是朕对不起龙王啊!人不信不立,业不信不兴也;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是朕错了。”
众大臣纷纷跪下:“皇上,没有你的诚信,哪来大唐的万世基业,贞观盛世?你是我华夏大地的第一圣君啊!”
众大臣喧闹之时,玄奘拉上悟空迅速离开皇宫南门,逃到化生寺。
玄奘替悟空揩去脸上尘土说:“徒弟,刚才好险,要是为师去晚了,只怕你出不了天牢,出不了天牢就完不成菩萨安排的取经重任。你得听为师一句劝啊!”
“是么?你怎么说,弟子怎么听就是了。”悟空东张西望,心不在焉说。
“为师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知这会龙王到了哪里?他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菩萨说这是天意,你救不了他,我们没有谁可以救他。天要收他,由他去吧。”
悟空看一眼化生寺大门,再看看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罗里罗嗦的和尚,久远的记忆有了一丝清晰。
他说:“弟子得走了,弟子得离开这里。”
“徒弟上哪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可是时间到了,我们得取经。”
“一本破经,不取也罢。”
玄奘大惊:“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敬的话?”
悟空并不多语,驾云到了半空。
玄奘大呼:“哎哎,下来下来!为师需要你……”
悟空最后看一眼繁华的长安,驾云西去。
西边大漠,雪域高原,温暖的阳光照耀皑皑雪山,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站在陡峭的祁连山顶,山下便是黄沙翻滚的戈壁荒原。
悟空站立云端边缘,盯着下面已成雕塑般倩影的紫霞和瘟猴子。心想,是离开还是留下,抉择总是两难,坚如磐石的脚想迈迈不动步,钢铁铸成的心一丝柔情在溶解。
金色阳光照耀下的雪山荒原广阔无垠,时而宁静,时而疯狂,白雪山峰折射阳光,零星雪花随风起舞,天地一片空旷浑然。
“好漂亮的雪山、荒原!”紫霞说。
“说点别的,老孙没时间了。”瘟猴子不耐烦说。
紫霞一笑:“看来我们的缘份尽了,你该回五指山。发瘟的猴子,我心有不甘。”
“既然知道,你不该来。”
“可是我来了,又从不曾后悔,我知足了。”
“你不会知足,知足的是老孙我自己。”
“为什么?发瘟的猴子。”
“怎么老叫错人家的名字,我姓孙名悟空,来自花果山,只因犯贱被佛祖压在五行山,蒙佛祖开化准备去西天修成正果。你就别在这里烦了好不好?”
“我就叫我就叫,发瘟的猴子、发瘟的猴子、发瘟的猴子!谁让他是紫霞心中的最爱。”
“受不了你!我再说一次,我的名字叫作齐天大---圣!不要再叫错喽!”
“你走了,紫霞怎么办?”
“这我就管不着喽,你想怎样就怎样,总之别烦老孙就好喽,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嘻嘻嘻嘻嘻嘻嘻……”
“对了,你是举世无双的盖世英雄孙悟空,又怎记得长安、化生寺、达摩洞以及紫霞仙子我哩。”
紫霞眼含泪花,掏出月影风铃迎风一展,风铃发出“叮呤呤”脆响,时光与雪花一起轻舞飞扬。
“明白就好,只怪生不逢时,造物弄人。如果有记忆,那也是前世的记忆,与老孙何干。”
悟空苦思冥想,难道这就是1300年前的老孙我?竟有如此的率性。他突然看见天际尽头飞来二郎神君杨戬。
杨戬脚踩一团黑云,手举三尖两面神锋叉斜刺里挥来,他大叫“打死你这个臭猴子”,直逼瘟猴子而去。背向的瘟猴子突然挥棒一架,顺势朝后一挥,一棒正中杨戬脑门,金星四溅,杨戬“哎呀呀”大叫一声,卷起黑云逃匿无影。
天空又归于宁静。
紫霞最后看一眼苍茫的天际,带几分惆怅说:“留下来,不要走,找一个心有所归的去处,远离这尘世,远离所有的束缚。”
瘟猴子肩扛棒子不依不饶说:“你把老孙当什么人了,你叫不走就不走,老孙何年才能修成正果!留下只有肉体,没有灵魂,你走吧,我们不会有结果。”
……
戈壁沙漠起风了,黄尘滚滚,流沙漫漫,荒原上疑是十万铁蹄扬起的尘埃。漫天的尘土遮蔽视线,风沙中,紫霞和瘟猴子站立山顶依然不动。
紫霞眼中流露出凄然欲绝的眼神,令半空中的悟空心中一阵阵刺痛,他一个筋斗翻下去,想对她说点什么。
“悟空!”一个来自天际的声音唤道。
悟空止住云步,抬头上看,云层中来了书仙。
“该结束了,你该回去,火车快到北京站了!”
悟空上下看看,心有不甘。
“你想关在书里出不来吗?”
迫于无奈,悟空最后看一眼紫霞和瘟猴子,长叹一声,缓缓移步随书仙而去。
山顶上,瘟猴子突然全身一震,将肩上的棒子一抛,双眼直视紫霞:“来就来吧,抱一下又有何妨。”
他大踏步走上去把紫霞搂在怀里。
紫霞幸福闭上双眼,眼角滚下热泪。当她睁开眼睛,抬头看见白云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移动,她在想,他是谁,在哪见过?神仙、妖怪?她一时又想不起来。幸福袭围她的全身,她笑着依偎在瘟猴子怀中,完全不记得那个熟悉的背影他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