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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们 到 天 堂 相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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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肃穆,哀乐声声。悼念、帮忙的人,你进我出,络绎不绝。
灵堂的两侧,停放着一个个素色的崭新花圈;灵堂的正中,悬挂着死者的生前照。遗像的两旁,新贴的“音容宛在,永垂千古”的挽联,墨迹犹新,给人以湿润之感。
遗像下,一张陈旧的方桌上,放着一个三足香炉,一对中年夫妇,满面戚容,木然地呆立桌前,机械地向炉内投放着纸钱。纸钱慢慢地燃烧,纸灰轻轻地飘舞,火光时明时暗,轻烟缭绕。
“唉,好端端的一个女子1,就这样走了!”
“遭孽2哦,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说肚子里还有个娃娃,可怜啊!”
“儿女大了,父母管不了,就别管那么多了!”
……
人们轻声地议论、叹息、总结着。
桃 源 小 屋
一间小木屋,座落在绿树掩映的山谷中。屋中,住着一对青年男女。
简陋的房间,摆放着因地制宜用白夹竹、水竹制作而成的床、桌、凳等生活用具。
山坡上,被开垦的土地里,种植着玉米、黄豆等农作物和蔬菜。两个逃离家庭的青年男女,远离了故土亲人,避开了尘世烦扰,每日躬耕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
表面看来,他们在与世无争,与世隔绝的原始田园式生活中,怡然自得,其乐融融,但细细观察,他们的眉宇间却有一丝忧郁和不安。白天还好,尚有劳作排遣,可每到夜阑人静时,这种忧郁和不安就变得强烈起来。
“林哥,你说他们会找到这儿来吗?”
“找不到的,这儿太偏僻了。我们都来了快一年了,不是也屁事没有吗?莲妹,你就放心好了!”男青年嘴上安慰,心里也有点忐忑不安。
“这几天我的心口老是莫名其妙地跳得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主要是你想得太多了。没事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嗯。”女青年斜倚在他的怀中,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凝视着心上人。
“离家这么久,我好想家哦!”女青年幽幽地说。
“我也是。父母虽然反对我俩结合,但他们毕竟还是我们的父母!再等一等吧,时间长了,他们会改变看法,慢慢地接受我们的。”
“唉,我太了解我的父母了,他们的决定历来就是圣旨,从来都不会改变。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天下会有那么狠心的父母!我的父母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们吼得凶,做起凶神恶煞的样子,火头一过,气一消,就屁事没有了。”
“我就不明白,都快到二十一世纪了,他们咋个3还老是想包办儿女的婚姻?把地位、钱财看得那么重呢?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一起进初中,上高中,同窗八年,他们就一点也不顾及我们的感情,就忍心棒打鸳鸯!但愿梁山伯、祝英台的悲剧不要在我们的身上重演!”
“有的父母,总以为他们是在为儿女考虑着想,其实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儿女们的想法。莲妹,连累你跟我到这深山野岭来吃苦受罪,我于心不忍啊!”
莲妹急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说这些,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能终生和你在一起,被你爱着,再累再苦我都能忍受。我们的二人世界要是永远也没有人来打扰,那该多好!”
林哥深情地拥着她,“莲妹,今生能得到你的爱,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我会好好珍惜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然直,我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夜深风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睡吧!”
油灯摇晃了几下,熄灭了。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大早,林哥便扛上锄头出门,去地里干活,莲妹留在家中收拾。
收拾完毕,直起腰来,她瞥见一只遍体雪白的兔子,正伏在屋外的溪边喝水。
“好乖、好漂亮的兔子!”她在心里赞叹着,蹑手蹑脚地向它接近。那白兔颇具灵性,竖起一对长耳,睁着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看着渐渐靠近的莲妹,仍从容不迫地喝一口水,看一眼她。等到她几乎伸手可及时,那白兔才不慌不忙地跳到一边。
莲妹恋恋不舍地向前追去。白兔跳一会停一下,停一下又跳一会,并不时地吃一口路边的青草,再回头瞅瞅追逐者,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人追兔跳,人歇兔停。不一会儿,莲妹就累得气喘吁吁,热汗淋漓。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青石上,象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那白兔似乎也厌倦了这场游戏,“嗖”地一声,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乌云四合,山风强劲,林涛阵阵。远处,不时传来一声怪叫,令人毛骨悚然。莲妹折转身,沿着来路狂奔不已。
“咚”的一声,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摇摇欲倒之际,被扶住了。
“姑娘,怎么慌慌张张的?要到哪儿去啊?”一位手携拐杖,身背布袋,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人,站在她的面前。
“对、对不起!老、老爷爷,我、我要回、回家。”莲妹惊魂未定。
“你的家就在前面,很快就会到的,别着急。”
“老爷爷,你是谁?咋个晓得我的家?咋个会在这儿呢?”平静下来的莲妹心中狐疑,连珠炮似地发问。
“姑娘,我是掌管人间婚姻的。”老人捋着雪白的长髯,笑吟吟地说。
“您是月老爷爷!”莲妹惊喜交集,“月老爷爷,请您老人家帮我看看,我的婚姻怎么样?”
“红线要系有缘人。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得不到。”
“那我和林哥今生能做夫妻吗?”
“日出浓雾散,阴阳两重天。”
“月老爷爷,晚辈肉眼凡胎,请您老人家明示。”
“天机不可泄漏,此乃定数,到时即知。”老人言罢,飘然而去。
“呱——”
乌鸦一声长啼,莲妹打了一个寒噤,从迷梦中醒来。她一把抱住身边的林哥,“吓死我了!我怕,我怕。”
林哥侧过身来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咋个回事?别怕,别怕,有我在,没得事的”。
莲妹紧紧地抱着林哥,惊悸地述说着梦中的情景。“你说这是好梦、还是凶兆?和我这两天的心跳有没得联系?我真耽心我们会分开!”
“莲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由心生,主要是你想得太多了!谁也不能拆散我们,我们咋个会分开呢!‘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不!就是到了那一天,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
莲妹的心中溢满了甜蜜,她再一次抱紧心上人,“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一对年青人,两张火热的唇,恣意而尽情地狂吻着,两个年青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互相缠绕在一起,他们相互融化着,渐渐地、渐渐地合二为一。
喋 血 山 谷
“噗簌簌——”,栖息在屋外树林里的一群鸟儿,惊惶地扑扇着翅膀,离巢冲上夜空。
响声惊动了正在热烈恩爱、缠绵的莲妹。
“林哥,刚才是啥子声音?好吓人哦!”
林哥停止了动作,听了听,万簌无声。“啥子动静都没得啊!是风吹的声音吧!”
“我真的听见有声音,好像是鸟惊飞的声音。不豁你4。”
“没得啊。你别疑神疑鬼的。”
“那可能是我听拐了5”,莲妹心中稍安,“林哥,我给你说件事……”,蓦地,她打住了话头,声音又颤抖起来,“你听,你听!”
林哥屏住呼吸,凝神听了听,清晰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的心猛地剧跳起来。
“会不会是来逮我们的啊?”莲妹惊恐地抓紧了他的手。
“不大可能,半夜三更的。多半6是上山打猎的过路人。”
话音刚落,火把、手电筒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一个沙哑的“鸭公嗓”高声嚷着:“你们给老子把细7点,动作快点,不要让那个狗日的跑求”。
“是阿哥8的声音,我们咋个办?”
“快!快!我们从后窗跑。”
两人慌乱地抓起衣裤,往自己的身上套。林哥提了几次裤子,裤扣老是系不上,才发现穿错了裤子。
门被猛烈地撞击着,小木屋剧烈地摇晃着。“哗”地一声,门户大开,火把、手电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
“他们跑求,快点追!一定要把他们给老子逮到。”“鸭公嗓”气急败坏的吼叫着,一伙人紧跟着他冲了出去。
“他们在哪塔9。”
“你们跑不了啦,快点站住。”
……
追赶的人大呼小叫,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奔逃。身后火光、手电筒光乱晃,追喊之声不绝于耳。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开始时,他们还能和追赶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时间一长,莲妹的脚步便沉重起来,追赶者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林哥,我实在跑不动了,你别管我,一个人跑吧!”莲妹疲态毕现,蹲在地上,拉风箱似地喘着粗气。
“莲妹,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大森林,我们跑进去,他们就没法了。”
林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带着她继续前奔。
一堵高墙横亘在前,挡住了他俩的逃路。这深山野岭,怎么会有高墙呢!两人来不及细想,用力推墙。“哗啦啦”,那墙犹如纸糊的一般,一下子便坍塌了。他俩迈过殘砖断墙,拼命奔逃。
慌不择路,忙中出错,他们跑错了方向,来到了断崖边上。崖下,深不可测的河水呜咽着,张着大口,随时都会将他俩吞噬。
前有大河,后有追兵,他们不得不停住脚步。
“你们跑啊!咋个不跑了呢?老子看你们今天还跑得脱不?我就不信孙悟空还能跳得出如来佛的手板心!”“鸭公嗓”狞笑着,带着人渐渐地逼近。
“大哥,你不要逼人太甚!”莲妹怒目圆睁,“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你必须放过他”。
“莲子,你要我放他?”“鸭公嗓”不屑地看了看林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放了他,我回去咋个交代?这小子把阿里10的妹子都拐跑了,阿爸、阿妈正等到找他算帐呢!”
“大舅,我和莲妹情深意笃,相爱了好几年,现已是夫妻。你就做点好事,成全了我们吧!”林哥企图打动“鸭公嗓”。
“呸!谁是你的霉舅子!谁承认你们是两口子啊!你他妈的拐骗妇女,还好屄意思11说!就是阿爸阿妈能饶你,我也饶不了你。”
莲妹怒不可遏,“你简直是打胡乱说12,只当放狗屁!我们是自由恋爱,那个被拐跑?那个被拐骗?脚长在我的身上,是我自觉自愿跟他走的。”
“我管求不到那么多,反正我今天必须把你们带回去。莲子,跟我走吧,阿爸阿妈的脾气你是晓得的。”
“你不放过林哥,我绝不回去!”
“大舅,我答应跟你们回去,但你必须保证不难为莲妹。”
“你算老几?你有啥子资格给老子提条件?老子凭啥要向你保证?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由不得你。”
莲妹两眼喷火,“大哥,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答不答应让他离开?”说到这,她把嘴凑到林哥的耳旁,羞涩地说:“我有了”。
“有了什么啊?”林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孩子啊。笨猪。这就是我没来得及给你说的那件事。”
“啊,你有了我们的孩子!”林哥惊喜交集,“莲妹,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更该回去,更不能丢下你”。
“你不能回去,既使阿爸阿妈能放过我,他们也是绝不放过你的!我俩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蹋13。”
“鸭公嗓”怒极,“你们太臊皮14,当着这么多人还洼洼连连15的。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老子就不信还把你们弄不回去!”
在“鸭公嗓”的指挥下,一行几人成扇形向他们二人围逼过去。
幽 魂 相 聚
一个幽灵在半空中徘徊片刻,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向着冥府,悠悠荡荡地飘去。
云端中,月下老人一声长叹,抛出手中的丝线。系住的幽灵被牵引着,慢慢地来到月老的身边。
“孩子,你去向何方?”
幽灵哭泣着,“月老爷爷,我乃孤魂野鬼,飘往何方,我不知道。”
想起往日的恩爱,幽灵悲咽,“月老爷爷,好人为何命不长?有情人为何难成眷属?相爱的人为何要天各一方?”
“祸福相依,生死命定。冥冥之中,早已安排,阳世阴间,概莫能外。你和他人间只是露水夫妻!孩子,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我送你的一句话吗?”
“日出浓雾散,阴阳两重天。”此时,幽灵终于明白了这话的真正含义。
这幽灵不是别人,正是莲妹。原来,在他的大哥——“鸭公嗓”带人围上来之际,莲妹在退避时踩到了一个松动的石头,林哥出手相拉不及,她便坠下高崖,跌入河水之中。阴阳相隔,人鬼殊途的莲妹,此刻仍在惦念着生前的心上人。
蓦地,她的脑中灵光一现,心中激动不安。“月老爷爷,你说我们‘在人间只是露水夫妻’,难道我们在阴间还能相会?”
月老笑意盎然,“孩子,你们岂止相会”,他看了看凝神谛听的莲妹,笑呵呵地接着说:“老夫的红线,只系人间有缘男女。他的大限快到,我查了查婚姻簿,你们是来世夫妻。你们生前行善,积有阴德,死后灵魂将升入天堂。这也算是‘善有善报’吧!不然,老夫可不敢违反天条,用红线拴你啊!”
“月老爷爷,那林哥现在在哪呢?”莲妹的心中悲喜交集。悲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即将辞世;喜的是,就要和心爱的他团聚。
月老沉吟着,掐指一算,暗叫一声:“不妙!”
“啊——”
莲妹一声惊叫,身子像断线风筝,笔直地向黑压压的崖下坠落。身旁的林哥慌乱中伸手拉了一下,不仅没拉住,反而使他一个踉跄,险些也一同跌入河中。
“莲妹——”
悲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黑沉沉的山谷中回荡。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鸭公嗓”他们一下子惊呆了。
“莲子——”,从发呆中反应过来后的“鸭公嗓”冲上前,对着黑黢黢的河水大声呼唤。崖边,火把、电筒光不停地晃动;崖下,滔滔不绝的河水声声悲咽。
“莲妹,你咋个舍得丢下我不管!你的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啊!”林哥嚎啕痛哭。
“你、你说啥子?还、还有娃娃?”“鸭公嗓”惊愕不已。
此时,林哥象一只被打伤的野猪,劈面揪住“鸭公嗓”,咆哮如雷:“都是你这个伤天害理、猪狗不如的东西逼死她的。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咋下得心16啊!”接着,他指着“鸭公嗓”身边的人,“还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帮凶”。
“鸭公嗓”一边挣扎着后退,一边嗫嚅着分辩,“是、是她自己,不、不小心,掉、掉下去的”。
“不是你们死死相逼,她咋个会掉下去?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你们却百般阻挠,千方刁难;我们逃到荒山野岭来吃苦受罪,你们还不放过。你们还有一点人味没有?!”
“不、不关我、我的事。是、是阿爸阿妈,喊、喊我来,来的。”
“我要你为我的莲妹偿命”,林哥面目狰狞,边说边把“鸭公嗓”往崖边上拖。
“鸭公嗓”惊恐万状,声音颤抖不已,“救、救命啊!你们快、快点来救我”。
手下人见势不妙,急忙拥上前来,抱的抱,拉的拉,拖的拖,掰的掰,终于让“鸭公嗓”脱离了危险。
“莲妹,我没把你保护好,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对不起你啊!莲妹,你说‘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俩生死要在一蹋,而今你已一命归阴,我又岂能苟活于世。生前不能做夫妻,死后也要成连理;黄泉路上等着我,奈何桥上好相聚。”
林哥猛地一声大叫:“莲妹——,你等等我,我来了!”言毕,纵身一跳,跃入黑漆漆的夜色中。一缕幽魂,哭泣着顺流漂去。
半空中的月老心知肚明,他因急于追赶莲妹,魂魄飘得太快,一旦漂过奈何桥,进入鬼门关,再把他弄出来就要多费些周折了。好在现在还为时不晚。
月老从布袋中掏出赤绳,对准幽魂扬手抛去。那赤绳袅娜着,蜿蜒前伸。
“过来吧,孩子。”月老声声轻唤,幽魂姗姗而至。
“老爷爷,你是谁啊?唤我来此干啥?我还要去追赶莲妹。”
“我嘛——”,月老长髯飘飘,“你快看看她是谁?”
“啊,莲妹!”林哥惊喜万分,一把抱住莲妹,“你咋会在这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月老爷爷救了我们,让我们在这相聚。你还不快谢谢他老人家。”
“多谢月老爷爷救命之恩,成全之德,晚辈感激不尽。”林哥对着月老长长一揖。
“孩子,莫谢!莫谢!老夫只不过是举手之劳,顺天行事。你们夫妻已经团聚,老夫也该离开了。后会有期。”月老衣袂飘动,一闪而逝,两人叩拜不迭。
别后重逢,二人相拥,喜极而泣。
“别哭了,莲妹。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应该高兴才对。”
“那个哭了,人家是高兴嘛!还说我,你不也在哭吗!”莲妹破涕为笑。
“莲妹,我们现在到哪去?”
“月老爷爷说,我们生前行善,积有阴德,灵魂要升入天堂,当然是去天堂了。不过,别忙,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哪儿啊?”
“暂时保密。跟我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哦,这么神秘呀!”
爱 到 天 堂
林家。林哥的遗体已被装入杉木棺中,他静静地躺着,棺盖平放一旁;地上的大纸箱里,装着蜡烛、纸钱、炮竹17等物,纸箱旁竖立着一捆用来照明引路的干竹槁;四个壮汉,手拿杠子、绳索,在不远处抽着烟等待。
林哥的父母被亲朋好友搀扶着,蹒跚走进灵堂。
来到棺前,看着儿子的模样,林母悲中从来,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你就只晓得哭、哭、哭,哭得心焦。人都死了,哭有求作用18!”林父心中烦躁,说话大声武气。
“就是你!不是你逼得凶,娃娃咋个会走绝路?你现在还对我凶,我的命好苦哦!”林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
林父的声音小了下去,“又不是我把他抽19下河的,你啥子都怪我。再说,女方家也不同意,我有求法20!那个晓求得他们那么烈呢!”
“就是你害了他。”林母不依不饶。
“当初你也是反对的,现在咋个就扯还筋、说还话21呢!做人做鬼都是你。”
“算了,你们都别吵了。人死不能复生,就让娃娃安静点吧!”
“痴情女子多情男,少见!少见!”
“唉!生有蹋蹋22,死有地头,这也是命啊!”
“人死如灯灭,入土为安!”
……
亲朋好友七嘴八舌地劝说着,林父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上路吧!”
杉木棺盖缓缓地合上,阴阳先生拉长声调,一声吆喝:“封——棺——出——丧——”。
林父林母走出灵堂不远,一个十、五六岁,扎着马尾辫,手里举着一叠信的女孩飞奔过来。“阿爸阿妈,你们看,这是我在阿哥的屋里翻到的。”
林母接过信封,颤抖着手抽出信笺。
心爱的林哥:
刚和你分别,又盼望着与你见面了。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这还不到半天,我就觉得仿佛等了几十年。我无法抑止对你的深深眷念。你的脸庞老是在我的眼前浮现,你的声音老是在我的耳边回响,我好想好想立刻飞到你的身旁,和你依偎在一起。
八年同窗的日子,最美好而令人回味的是高中三载的时光。那时,我们单纯幼稚,无忧无虑。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关心。无论生活条件有多苦,不管学习的压力有多大,我们的心里都充满了快乐和甜蜜。你的一句问候、一个笑容、一个眼神,都足以令我幸福地眩晕。可叹我们被命运捉弄,高考名落孙山,不得不回到生养我们的黄土地。虽然你住村头,我住村尾,相隔很近,但我觉得就象隔了十万八千里。我好怀念那金色的学生时代,好渴望那天天相见的日子!
刚走到家,又被父母臭骂了一顿。他们明知我,不喜欢他们为我选中的人,却不断的对我施加压力,甚至用和我断绝父(母)女关系来威胁,迫我就范。我无法想象和体会,和一个没有感情、不爱的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和滋味。我就搞不明白,身为农民出生的父母,咋个也会看不起农村头的人?
林哥,请你相信,我绝不会屈服于他们的淫威的。要创造你我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你永远的莲妹
一九八三年×月×日
心爱的林哥:
提起笔来,给你写这封信,心里有说不出的沉重和难过。
在人们的心目中,家是幸福的代名词,可在我的眼中,却是牢笼和桎梏。走进家里,我冰冷得快要窒息。父母的威胁利诱、大哥的恶言恶语,让我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家的温馨。那天,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在暴怒之下打了我,一向疼爱我的母亲却默然无语,大哥更是幸灾乐祸,一脸的冷漠。要不是想到你的好,要不是你经常的安慰和鼓励,我真不想在人世再活下去。我常常想:如果能用我的死来唤醒父母的良知,争得我们自由恋爱的权利和一生的幸福,我也愿意作出这样的牺牲。
心爱的林哥,我知道,为了我们的结合,你至今仍在作不懈的抗争和努力,你承受的压力并不比我小多少。你总爱对我说:“会有哪一天的”,可这一天却是那样的遥远和飘渺。我真耽心还没等到那一天,我就在心灵和身体的双重煎熬、折磨中离开了人世。我现在在家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行动被限制,冷暖无人问,还要遭受难以说出口的污言秽语!我真的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我终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这种日子何时到头?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这个家我是一天也不愿多呆了!
林哥,我已下定决心,打定主意,一定要离开这个曾经给过我,爱和温暖,而今已变得冷酷无情的家。林哥,你带我走吧,让我们一起冲破牢笼,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和自由。只要我们能天天在一起,只要有爱相伴,既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身苦心甜;既使每日粗茶淡饭,我也甘之如饴。
林哥,我们走吧!到远离人烟,没有烦恼的世外桃源,去过男耕女织的恬淡生活;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平常日子,永远相亲相爱,直到地老天荒。
林哥,如果我们今生不能结合在一起,但愿死后能够埋葬在一块,来世再做夫妻。
你永远的莲妹 泣笔
一九八三年×月×日
……
林母泪珠点点,滚落纸上。
“儿啊,都是阿妈不好,是我害了你们啊!是我没福得到这样的儿媳妇啊!”众人又是一番劝慰。
林父看罢,心中痛悔不已。片刻,他对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说:“幺女,你赶快去给阴阳阿伯说,暂时不忙出丧”。
“你要做啥子?”林母泪水盈盈地看着老伴。
“唉——”,林父一声长叹,“娃娃他妈,娃他们在时,我们做错了事,对不住他们,现在就满足娃他们生前的愿望吧!我去给莲子家商量一下,让强儿和莲子埋在一蹋,也好让娃他们的魂灵,在地底下得到安息”。
……
绵绵秋雨,象无数根扯不断的线,风中飘洒,又恰似流不尽的离人泪,缠缠绵绵。
泥泞溜滑的小路上,走着一支打着火把、洒着纸钱、放着炮竹、抬着巨棺、端着灵牌、吹着喇叭、戴着孝帕、佩着黑纱、举着花圈的庞大的送丧队伍。
雨丝纷飞,烟雾飞扬。白色的纸钱,象一朵朵莲花在人们的头上飞舞、飘落;不太连贯的炮竹声,象是亲人的哽咽之语;凄凉的喇叭声、凄婉的哀乐,在晦暗的空中起伏、飘荡,催泪断肠。秋风秋雨里,逶迤的送丧队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渐行渐远。
……
云端中的林哥、莲妹看得分明,两人长吁短叹,感慨万端。
“阿爸阿妈,大错已铸成,幡然醒悟迟!”
“我絷爱的亲人啊,为何总要等到恩断情绝,无法挽救之时,才后悔莫及?!”
“生前不能结秦晋,死后方能成双对,原因何在?”
“善待世上有情人,何来他日徒伤悲。天下苍生当记取,莫让鬼魅笑红尘。”
“人间爱侣,阴曹鬼魂。死者已已,生者戚戚。”
两人叹毕,衣袂轻舞,携手并肩,向着天堂,一路飘去。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痴狂
若非一番寒澈骨
那得梅花扑鼻香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许
……
曲折离奇的梦,在手机的铃声中结束。揉揉惺忪的眼皮,梦中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心里沉甸甸的,隐隐作疼。
情海深重,情缘难却。愿生活,多点喜剧,少点悲剧;愿世间,多些美眷佳侣,少些牛郎织女;愿多情男女,不再银河相隔,鹊桥难渡;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生美满幸福。
(全文完)
二零零七年七月二十五日 动笔
八月 十五日 稿改
注释:
1.女子:当地人对未结婚姑娘的称呼。
2.遭孽:可怜之意。
3.咋个:怎么、什么。
4.不豁你:没骗你、不骗你。
5.听拐了:听错了。
6.多半:大概、估计。
7.把细:仔细、认真。
8.阿哥:当地方言,两层含义:一是指自己的亲哥,二是泛指青年男子。这儿是前者之意。
9.哪塔:哪里、哪儿。
10.阿里:我家。自己的家里。
11.好屄意思说:不害臊、不知羞耻之意。
12.打胡乱说:胡说八道。
13.一蹋:一起、一块。
14.臊皮:丢脸、丢丑。
15.洼洼连连:唠叨无休止。这儿是指二人的举动过度亲热、亲密之意。。
16.下得心:狠得下心。
17.炮竹:鞭炮、爆竹。
18.求作用:无用、没有作用。
19.抽:推、掀。
20.求法:无法、没办法。
21.扯还筋、说还话:不讲道理,胡搅蛮缠。
22.蹋蹋:地方。
附:歌曲《化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