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心得（第二百三十六集）

罗国正

（2022年4月）

 

3020、陈鍊，福建同安人，清朝印学家，著有《印说》、《印言》、《超然楼印谱》。他书学怀素，赞成杜甫“书贵瘦硬通神”的观点，他得朱修能印谱后，进一步穷搜博采，勤学苦练，在篆刻法刀法上，造诣高深，并形成一套篆刻美学思想。享年只有48岁（1730－1778）。现将他的主要美学观点摘要如下：

1、“篆刻一技，亦可以怡养性情”。

2、“专求精工，未免耗损精神，亦乏天趣。”

3、“轻重得法中之法，屈伸得神外之神，笔未到而意到，形未存而神存”，是神品。

4、“婉转有情趣，稀密无拘束，增合六义，挪让有依顾，不加雕琢”，是妙品。

5、“长短大小，中规矩方圆之制，繁简去存，无懒散局促之失，清雅平正”，是能品。

6、“少士人气，亦非能事，以惟胸中有书，眼底无物，笔墨间另有一种别致”，是逸品。陈鍊认为逸品在神品之上，是最高境界（注：这与公认“神品”为最高的观点有不同）。

7、“琴有不弹，印亦有不刻。”他主张石不佳、篆不配、义不雅、器不利、兴不到、疾风暴雨、对不韵者、不识者这八种情况，不创作 。他还提出，不精诣、不通文、不精篆学、笔无信心、刀不信笔等，不可开刻。

8、他指出了章印创造和鉴赏的多个美学范畴：“本来元气”，“见印辨印之幽微，有定然之见，透彻之悟”，是元气的象征。他用：情、兴、古、坚、雄、清、从、活、转、净、娇、松、称、整、丰、庄等范畴，表达出对刻印的审美标准，寓意出他丰富的美学观。

陈鍊以技悟道，用印章的方寸藏着大精神，于微见著，又反映出承传与创新的关系，明确通过主体长期创作出优秀客体的过程，可怡养性情，得天趣，既提升了内在的精神境界，又以所创作的身外存在来确证了自己，借艺术的方式来延续生命。他用“事有可为，事有不可为”的哲理来对待印刻艺术，既强调“专求精工，未免耗损精神，亦乏天趣”的同时，又主张“不精诣、不通文、不精篆学、笔无信心、刀不信笔等，不可开刻”，这样非常认真、严谨的艺术态度和创作方法。他细致地体验、领悟、分类出多层次、多方面、多个的印刻审美标准。以上这些，肯定可以作为后来印刻者的精神粮食。我以为，还可以作为其他方面的艺术家，甚至是很多人作为多个方面的借鉴和启示。

 

3021、姚鼐，安徽桐城人，清朝散文家，亦工诗，晚年学苏东坡，多见道语。乾隆进士，历任兵部主事，礼部、刑部郎中，记名御史等职。四十多岁告归，主讲江南、梅花、紫阳、敬敷、钟山、扬州等地书院有四十年。曾授业刘大櫆，为桐城派主要作家。享年83岁（1732－1815）。他的主要美学观点如下：

1、他提出“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两大标准来对文学进行审美鉴赏。

2、“天地之道，阴阳刚柔之发也。”

3、“阳与刚之美”：“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鏐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

4、“阴与柔之美”：“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入寥廊；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

5、“天地之道，协合以为体，而时发奇出以为用者，理固然也。”他认为，文之美，本原于阴阳刚柔之精。

6、“文之雄伟而劲直者，必贵于温深而徐婉。温深徐婉之才，不易得也；然其尤难得者，必在乎天下之雄才也。”

7、“诗之与文，同是一理”，但“取径不同”。“诗文皆技也”。

8、“诗文美者命意必善”，“声色之美，因乎意与气而时变”。

9、他把散文的审美标准定为如下：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

10、他在散文创作上，提出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的相辅相成，形式与内容的有机结合，“夫天之生才，虽美不能偏，故以能兼长才为贵。”

下面选一首姚鼐具有代表性的诗给大家欣赏：

岳州城上

高接云霄下石矶，城头终日敞清晖。

孤筇落照同千里，白水青天各四围。

山自衡阳皆北向，雁过江外更南飞。

人间好景湘波上，却照新生白发归。

    注：岳州，今湖南岳阳市，滨临洞庭湖；筇，指竹制拐杖；“雁过”句，衡阳七十二峰中有回雁峰，相传雁南飞至此止，逢春北回；江，指湘江。

此诗抒写感慨人生的短暂，意境高远，有杜甫、苏轼的诗韵味。

姚鼐在三十二岁时中进士，为官十年左右，主讲多个书院历四十年，一生绝大部分时间、精力都放在文化、教育上，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他所选《古文辞类纂》流传很广。他对曾国藩倡导的宋诗派有一定影响，连张之洞也服其诗。他是在不断努力追求崇高文学境界的人，但发现古人所树的丰碑，不是单凭通过努力就可及。我估计，在他所培育的学生之中，有些象牛皮灯笼，怎样点化，都是不明不醒，有的学生为人、作文风格来自天生的个性。所以，他悟出这样的结论：作品的风格，来自天赋才情、气质。他用“阳刚”和“阴柔”对文学进行“战略”划分，他主张“阳刚”的风格。我认为，最起码不只两种划分，还有第三种划分，因为不单在理论上，而且在现存的作品中，人们可以找到“刚柔兼备”、“阴阳互补”的作品，这不单是在文学上，在其它的艺术上，也可以找到这第三种风格。姚鼐对学习古文的方法论是重视的，对观点、材料、艺术形式诸要素在创作中的相辅相成比较重视，并强调有所偏重。

姚鼐的一生，整体来看，可谓有尊严、有荣耀、有成就。在传播文化上，作出重大贡献，并得高寿。实属不简单。

 

3022、清朝文学家翁方纲，是天顺大兴（今北京市大兴县）人。乾隆进士。官至内阁学士，提倡诗词审美的“肌理说”。下面先选一首他的诗给大家欣赏，然后再讲他的美学观点：

望罗浮

只有濛濛意，人家与钓矶。

寺门钟乍起，樵客径犹非。

四百层泉落，三千丈翠飞。

与谁参画理？ 半面尽斜晖。

    注：罗浮：山名。“只有”二句：濛濛：迷茫貌。罗浮山在雾气中，只见近处几房屋和钓鱼台。“寺门”二句：钟声从远而近，山上的小径已分不清。“四百”句：罗浮山有峰峦四百多座，峰峰有飞泉。翠飞：指飞溅的瀑布。参：体味。半面：指山的西面。

翁方纲在多方面都是有争议的历史人物，但毕竟是个人物。岳麓书社出版的《清诗三百首》（1994年版）只选了他一首诗。其中的评语是“翁方纲诗擅长金石考订，以文为诗，掉书袋，此言山水景之作，却清秀空灵，后半尤佳，五、六句法奇创，有壁立千仞之势。”与翁方纲同时代的袁枚曾讥笑他说：“天涯有客号詅痴，误把抄书当作诗。抄到钟嵘《诗品》日，该他知道性灵时。”这些批评，都是性灵说、格调说等派，针对他的“肌理说”和他有爱“掉书包”，爱卖弄自己学识渊博的个性而来。虽然他很多作品都是以文代诗，缺乏了诗特有的魅力。但还是掩盖不了《望罗浮》这诗写得好，所以，被选入《清诗三百首》里，应是合理。“肌理说”对诗坛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和针对一些弊端而提出来的，下面将翁方纲的主要美学观点摘要如下：

1、 他认为明代前后七子的格调说，多为空泛；清

代王士祯的神韵说，流于虚而缺乏理性。

2、他综合历代诗学的观点，提出肌理说。他说：“格

调、神韵皆无可着手也，予故不得不近而指之曰肌理。”

3、“夫诗它有不具格调者哉？《记》曰：‘变成方，谓之音。’方者，音之应节也；其节即格调也。又曰：‘声成文，谓之音。’“文者，音之成章也；其章即格调也也。是故噍杀、啴缓、直亷、和柔之别，由此出焉。是则格调云者，非一家所能概，非一时一代所能专也。古之为诗者，皆具格调，皆不讲格调；格调非可口讲而笔授也。”

4、他认为“神韵”是对宇宙、生命透彻的理解后，不得不宣泄。反对将理性和感情宣泄割裂。“天地之精华，人之性情，经籍之骨腴，日久而不得不宣泄之也。”

5、“义理之理，即文理之理，即肌理之理也。”“理者，民之秉也，物之则也，事境之归也，声音律度之矩也。”主张诗不“直言理”，而是“理不外露”，“俟读者而后知之”。“不涉议论而理字之浑然天成，不待言矣”。这就是翁方纲对“肌理说”的归纳总结。

6、“石屏有论诗十绝，其论宋词诗曰：“‘本朝诗出于经。’”“胸中无千百卷书，如商贾乏赀，本不能致奇货。此皆务本之言。而其诗纯任自然，则阮亭所谓直率者也。”

7、“若以论诗，则诗教温柔敦厚之旨，自必以理味事境为节制，即使以神兴空旷为至，亦必于实际出之也。” 

………。

从翁方纲以上的表述，人们可以知道他的美学观点。他的“肌理说”提出，是有特定的时代背景的。一方面，是针对一些无真才实学，将诗写得流于空泛，奉行“神韵说”的不少诗人，流于虚而无理，捕风捉影；他对“格调说”，认为它不能自成一家，因为所有作品都有格调问题；等等。这些，对诗坛，应是具有一定积极意义的。另一方面，他确信“肌理说”，他在反对一种倾向时，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存在的关键问题是：对艺术的本质、方向理解错误。他不知道艺术、文学、以至诗词，主要体现出人类的形象思维、感情世界，当然，还有浪漫。形象思维、感情世界内在也有逻辑、也有道理，但文学艺术，主要不是为了表现这些，只是自然地渗透在作品里。更不是象科学论文、政治、宗教论文那样讲理、论道、传教。翁方纲他的作品和美学观点，很明显地反映出他将文学艺术，以至诗歌，以讲理、论道、传教、考证为主，以形象思维、感情世界为辅。综观全世界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都是以感情流露、形象表达为主，间有以讲理、论道、传教为辅，这是文学艺术的性质、形式所决定的。这么高层次、饱学诗书的翁方纲都犯这样大的错误，由此可知人间有多少糊涂虫。所以，善于定性、定方向，是人生至关重要的问题！

（待续）

（本期责任编辑：詹邓  严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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