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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1 28958 来自 四川省绵阳市 2019-8-12 10:17 | 只看该作者
                             二
  
  李梓江的铁盒子是一个生了锈的小月饼盒,除了盒子边缘留下的一条金边,盒子本来的颜色已经看不见了,锈迹斑斑的,看来已经很有一些年头。
  也不知道装些什么,一直以来,他都特别珍爱这个宝贝似的盒子。 李小轲小时候想拿这个盒子玩,被李梓江吼了一顿。之后这个小屁孩子再也不敢打这个盒子的主意了。李小轲还是很好奇这盒子里面装着些什么。但好奇归好奇,他从来没有擅自打开过。
  临走时,李梓江跟儿子交代好了,平时住在学校,周末的时候就去他姑姑家,走的时候李梓江再三嘱咐:“别欺负两个妹妹,多帮姑姑干点活儿。” 然后他又事无巨细的说了一些问题,却唯独没有叫李小轲好好读书。山沟里的人穷啊,一切都把生存放在首位,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读书还可能会改变下一代的命运。当然,读个野鸡大学也至少要花十来万,毕业了照样没工作,这显然不是穷人家孩子能玩得起的。一般人都会想,如果有了十来万,还不如在县城交个首付按揭房子,以后好讨媳妇儿。 自己已经是老光棍,李梓江当然希望儿子以后能讨儿媳妇,长相无所谓,只要是雌性,能传宗接代就行。
  也不是乱跑,之前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李秃子邀过李梓江去工地上支模。说是挣百多块钱一天。这次出来之前,李梓江去李秃子家要了电话号码,打算去投奔这个儿时的死党。
  到了省城,李梓江先给李秃子打了个电话。“谁呀?”对方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秃哥,是我,李梓江。我来了,想在你手下讨一份差事……” 李梓江赶紧回答。李秃子给了他一个地址:“你来找我吧,下午三点半,过时不候啊!”
  几年不见,李秃子和他说话生份了很多。小时候他们都是一起光着腚子下河洗澡的,两人还在田埂上比谁尿得高呢。不过李梓江并没有觉得多失落,毕竟事过境迁,况且这世界本来就有贫富差距,穷人和富人之间本身就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听说这个李秃子干了几年包工头,现在还有两个相好的。可以想象人家的日子过得多么春风得意。李梓江有些后悔,刚刚在电话里应该叫人家李总,而不是秃哥。
  去小店里吃了两个馒头,连稀饭也没舍得喝,李梓江叫人家给他倒了一碗开水。吃完馒头,看着小店墙上的钟:才一点过,离三点半还早呢。李梓江也不好意思在小店里久逗留,缓缓的走了出去。外面日头正毒,有个收纸皮的老人坐在天桥下的桥洞这里打着瞌睡。李梓江也到了桥下面,找一个位置坐好,打算眯一下。
  收纸皮的老人警觉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出现了些许敌意:“这一片几条街都是我收纸皮,你别想抢我生意!”  李梓江赶紧拍了拍自己肩上那脏兮兮的牛仔包:“你看,我带着衣服。我是出来打工的……”  老人这才放松了警惕,从屁股下面扔出一张纸皮:“坐吧,这里通风,挺凉快的。”
  李梓江说着谢谢,坐到纸皮上面,背靠着桥墩,很快就恍恍惚惚的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挣了很多很多钱,在县城给儿子买了房子。李梓江乐呵呵的,没想到这一乐居然就给乐醒了。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的衣兜里的手机和那个收纸皮的老头都不见了。
  “他妈的!”这运气差得想吐。幸好他还记得李秃子跟他说过的地址,还有他的牛仔包包还在。包包里有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两百块钱,最最重要的是他的铁盒子还在。
  背起包包,李梓江在七月的省城下午两点多,头顶烈日步行了十多里路,去见了李秃子。其实李秃子也不算是秃子,就是小时候头上长了很多虱子,然后又长了疮,把一块头皮给伤得皮囊坏死,留下了乒乓球那么大的一个疤。刚好在头顶。 所以前几年李秃子回来的时候,脑袋周围都剃得像光头,偏偏头顶留着差不多半尺长的头发,还用了很多啫喱水,将头发全部梳于脑后。这发型在大城市挺流行的。 但李梓江看到他的头,总是联想到种猪场的猪鬃毛……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梓江终于找到了李秃子的工地。跟几个工人说了情况,便有人带他去见了李秃子。当时李秃子在板房里吹空调,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姑娘。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四五岁,人长得很丰满,脸红扑扑的。
  可能李梓江来得不是时候,李秃子好像有点扫兴,满脸不悦的看了一下腕表:“三点四十了,你还来干嘛?” 李梓江怯怯的跟他说了自己刚刚遭遇的事情,然后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李秃……”  见李秃子脸色不好,他赶紧改口:“李总,我真不是故意不守时,实在是路上有突发状况,你能不能……”
  李秃子挥了一下手,那眼镜女子便听话地退了下去。李秃子这才一本正经的看着李梓江:“还记得我叫啥名字不?” “李大龙……”   “对!”李秃子一扬眉,目光似乎很严肃:“至于外号什么的,以后就别叫了!”  “是是是!李总,我知道了!”李梓江点头如捣蒜。
  李秃子一脸无可奈何地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我也不过是个小包工头,总你个头啊!以后还是叫我大龙,要不是看你是我兄弟,今天我屌都不屌你!你这老东西,刚一来就坏了我的好事!”
  “啊?”李梓江反应了过来,咧嘴一笑:“嘿嘿,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不计小人过!”
  “闲话少说!我知道你那点本事,你就专心在我手下干着,如果表现好以后有机会我提升你当班长。” “班长?会加工资吗?”  “当然了!”  李梓江会心一笑:“那好,我一定效忠,一定效忠!”
  李大龙便打了一个电话,没多会儿就有人来带着李梓江去工地了。 李大龙还跟那个人打了招呼:“这是我老家的兄弟,如果他生活费不够,你先给他扯着点儿。”   “龙哥,您发话了这肯定没得说!”那个人话说完又看了看李梓江:“老大哥,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开口。龙哥已经发话了,你就别跟我见外!”
  “老大哥个球啊!”李梓江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大龙已经替他不平了:“李梓江跟我同一年的,比我还小两个月呢!”   “哎呀妈呀!你俩真是林志颖和郭德纲的距离呀!年龄差不多,站在一起却感觉像父子……”
  李梓江确实很显老,才四十五岁的人,却已经佝偻着背,连头发都发白了。不过这个人拍马屁痕迹也太明显了。李梓江显老,但李大龙也不年轻,又黑又瘦,也许喝了太多的酒,还红着一张脸呢。那个人骑着电瓶车将李梓江带到工地,在车上他就告诉李梓江,说他的名字叫王二狗,是替李梓江管工人的。
  李梓江便问了他一句:“你就是……班长?” 王二狗点个头:“算是吧!”  “你做了多久了?”李梓江在盘算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做上班长。从刚刚李大龙的表现来看,他好像还没忘记小时候的那份交情,这让李梓江开始做梦了。
  王二狗想了想:“怕是也有三四年了吧!我一直跟着李秃子混的。” 他的这句话让李梓江有些沸腾的血液又回到了常温:“……三四年啊,那你可真不容易……”
  王二狗一笑:“你以为啊,李秃子做事情可小心翼翼了。谁要是对他有一点点异心,别说当班长,你就是混下去都难。”  李梓江也不笨,赶紧说:“我只求在这里混下去,以后就靠班长照顾了。”  “好说,既然李秃子都打了招呼了,我当然会对你多加照顾。”王二狗笑嘻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梓江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瘆人。
  当天没开工。王二狗找了几根树棍子几块木板几张石棉瓦,指着这些东西,他慢悠悠的:“你也是木匠老师傅了,想来打个窝棚这种小事难不到你。自己干吧,天黑前必须搭出来,不然你可真就风餐露宿了。”
  下午天气真够热的,李梓江站在酷热的工地上一个人搭窝棚。本就是吃过苦的农村人,这点事情倒也没难着他。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李梓江的窝棚果然完工了。其实也就是木板搭床,上面又做了一个支架,架子上放了几片石棉瓦。晒不着淋不着就行了。
  吃过晚饭,李梓江还觉得真的有点累,出去就近找个小店买了一包白沙烟,然后就回来了。睡在窝棚里即便睡不着,躺在床上也是一种休息。虽然都已经九点过了,空气却还酷热难当。冒着汗水,看着城市群星璀璨的夜空,他的脸上出现一丝笑容。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个老男人却还是那样坚强。
  省城 ,我来了,终于立住脚了。梓江的脸上,出现一丝难得的笑容。
  半夜里,天突然下起了雨。雨水肄意敲打着头顶的石棉瓦,乒乒乓乓的,吵得李梓江睡不着。石棉瓦溅起的水雾好像跑到床上来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李梓江的脸都是潮湿的。一摸身上的薄毯子,差不多也只是八成干了。李梓江看着床边那株顽强的狗尾草,脸上却依旧是欣慰的笑容。
  这时候他想起了李小轲,自己一直没有给儿子好的生活,心里挺歉疚的。刘小青说想要带李小轲走,李梓江本来以为儿子肯定会跟着她走,毕竟自己那个家穷得啊,连像样的家电都没有。万万没想到儿子挺有志气,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这个穷得叮当响的老爸。
  在那一刻,李梓江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多挣钱,想办法在城里给李小轲买房子。因为值得!想着想着,他情不自禁的打开他的铁盒子,李梓江从里面拿出一张儿子的两寸证件照,借着微弱的霓虹余光,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却依旧认认真真的看着。
  没办法,这臭小子不爱照相,就连这两寸的证件照,也照得一脸的不情不愿。这一点儿子太象自己了。想当初照结婚证照片,他还被刘小青骂了一顿,刘小青说他那张哭丧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二天,李梓江就开始上班了。一上班,他就在工作服口袋里放上铁钉,一路走得叮叮当当的,还拿着一把斧头,打算爬上砖墙去支模了。王二狗叫住了他:“李梓江,你给我下来!”那神情非常严肃,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李梓江有些懵,但还是规规矩矩的下去,站在他的面前:“二狗班长,你叫我下来干啥?”王二狗指一下地上的那一堆木条木棍:“你的任务是把这些东西搬上去,支模那是老师傅的事情,你别瞎掺和!”
  怕王二狗不了解自己的情况,李梓江赶紧解释:“我不是打杂的,我是木匠,我会支模。”王二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脸不可一世的笑:“我叫干嘛你就干嘛,不要以为你是龙哥的亲戚就可以不服从管教。龙哥这个人很铁面无私,有时候甚至对亲戚管理更严格!”
  “可是昨天,李大龙跟我说……”  “服从管教!”李梓江还要解释,王二狗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话,指着那一堆木条木棒:“转运这些就是你的工作,快去吧!不要影响后面工序的正常进行!”话说完,王二狗耀武扬威的走了。虽然很生气,但李梓江知道这里不是随着他性子的地方。咬了咬牙关,他只好去转运那些东西去了。从一楼搬到五楼,一大堆木材,李梓江就算是跑着前进,也扎扎实实地搬了一天。
  李梓江的病才刚好了一些,做这个其实挺吃力的。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发软,额头渗出了冷汗。头一阵眩晕,李梓江坐在楼梯转角刚想要休息一下,那个王二狗就拿着手机给他拍了照,然后发给李大龙。李梓江还不知道这个王二狗做了什么,见到王二狗还向人家点头打招呼。王二狗看了他一眼,还是那样笑嘻嘻的。但那笑容有点阴森恐怖,说话也有点阴阳怪气:“李大龙给你拿钱不是让你坐在这里吹风的!赶快起来干活!”
  李梓江本来就是老实人,也不解释什么,咬咬牙又开始搬那些木材。老实人也不是傻子,李梓江当然看出了王二狗的不怀好意。但想想家里那个懂事的儿子,便没有什么气是他李梓江忍不了的。
  可能因为李大龙叮嘱王二狗对李梓江多照顾,让王二狗心生妒忌。再加上李梓江昨天没头没脑的问人家是不是班长,可能王二狗担心他顶替了自己的位显,所以才会突然态度大转变。已经不对这个王二狗抱有希望了,李梓江做好了长期做打杂工的思想准备。第二天一大早,他也不拿斧头和钉子了,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处,等待王二狗给他分配任务。意外的是王二狗急匆匆的跑到工地见了李梓江就说:“快拿家伙去支模呀,你楞着干嘛?”
  “哦……” 李梓江有点懵,但还是拿起家伙去做事了。他刚刚上去没多会儿,就听见李大龙在下面叫他。难怪!李梓江就觉得王二狗今天有点反常,原来是李大龙来了。李大龙脸上带着笑容:“梓江,还做得顺手吧?” “还行!”李梓江咧嘴笑了笑。王二狗跟在李大龙身后,那可真像一只哈巴狗。他要是有尾巴,那一定比狗还摇得好看。李大龙却对王二狗的态度却很冷淡。王二狗送他到门口,李大龙突然回过头,捋捋自己头顶的那束头发,笑容显得冷冷的:“王二狗,你知道我跟李梓江是什么关系吗?”
  “老乡?”王二狗一脸懵逼。李大龙却一本正经:“小时候我和他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王二狗一听,显得很惊诧:“那他还工作不认真老是偷懒?你给他那么高工资,他就躲在楼梯间里吹风,这合适吗?” 李大龙却狠狠的瞪了王二狗一眼:“老子告诉你,我了解他就跟了解我自己一样!李梓江绝对不是一个喜欢偷奸耍滑的人,如果他当时真的在那里休息,那绝对是因为太累了。以后你少给我发这种图片消息打小报告,我再说一次,我相信他,非常相信!” 话说完,李大龙转身就要走了,王二狗边站在原地一愣一愣的。李大龙又回过头叮嘱了一句:“老子叫你关照他,不是叫你多给人家加派任务!别人怎么干他就怎么干,听懂了吗?” 王二狗赶紧点头:“我听懂了,听懂了……” 李大龙这才走路带风的走了。待李大龙走远,王二狗转过头看着正在忙活着的李梓江,咬了咬牙关,一丝妒意分明的摆在脸上。
  和李梓江一起合作的人是张师傅,这人话不多,而且好像总是拉着脸。  在工地上做过的人都知道,其实木工支模是一项有一定危险性的活儿。李梓江见张师傅在砖墙上忙忙碌碌的样子,有些担心:“老张,你慢点,注意安全。”   张师傅却并不善意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你?老子在工地上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注意安全?大清早的,你是不是想诅咒我?”
  看来这人又是一个暴脾气。李梓江憨厚的笑了笑:“我是担心你。有些砖的水泥沙灰并没坐好,你踩上去砖都在动。万一砖一掉下来你就有可能……还是注意安全为好啊。”  “你刚从乡下来,没练过胆子做事畏首畏尾,不代表别人都跟你一样!”张师傅目光里透着一丝鄙夷:“李秃子真是有钱,让你进来混工钱。可他不应该把我们俩安排在一个组,你这不是拖我的后腿吗?”话说完,张师傅气冲冲的去干活了。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用木条木板搭建房子上圈梁的模具架子。张师傅在砖墙上面健步如飞,连外墙上的支架也不愿意踩,说是觉得支架有点碍事。
  因为知道现在自己的儿子只有他这个老爸没有老妈了,李梓江比以往更爱惜自己的生命,更注重安全。李梓江甚至还在身上拴了保险绳子,然后自己踩在外墙的支架上小心翼翼的按规矩操作。张师傅偶尔回头充满嫌弃的看他一眼。
  一上午虽然两个人很少交流,但合作的也还算可以。毕竟都是熟手,况且支模也不是多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到了中午,两个人都有点饿了,还被太阳晒得浑身发软,便不约而同的歇了下来。
  张师傅摸了摸上衣口袋,然后又摸了摸裤子口袋,随之一脸沮丧:“妈的,昨天忘了买烟!我就说今天好像缺了什么!” 其实李梓江不抽烟的。他昨天跑来跑去的送这些支模材料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张师傅是抽烟的,所以昨晚他特意买了一包白沙。这时候他把白沙递给张师傅:“我这里有!” 张师傅接过烟,发现是还没有拆开的,有些疑惑:“我一上午也没见你抽烟,既然你不抽,买这玩意儿干嘛?”李梓江说话很直接:“以后大家还要经常合作,这就算我拜山头了!我是专程给你买的。”
  “哈哈——”张师傅一听,乐了:“我看你做事也是熟手,今天早上我说话有点得罪了啊!”李梓江温和的笑了笑:“没事!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都不容易,所以能不计较的就别计较了!” “兄弟!我喜欢你这脾气!”张师傅点燃烟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好,一屁股坐在砖墙上面,还不住地摇晃着腿:“累了困了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张师傅做这个已经好些年了吧?一个月能赚多少?”这是李梓江最关心的问题。他不会拿自己跟人家比,但心里多少也要有个数。张师傅一脸得意,右手拿着烟,左手比了一个“八”。“八千?”李梓江瞬间就激动了:“能有这么多?” 张师傅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那得天气好,每天都上班才行!” 心情太好了,张师傅一边说,一边使劲的甩着腿。
  “哐当!”一声响,张师傅脚下的砖墙突然掉下几块砖,而他自己没有稳住中心,仰面倒了下去……
  “妈呀!”张师傅一声尖叫,眼看就要跌下楼去,李梓江手疾眼快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李梓江身上系着安全带,却因为这突然的一扑,脚下放空,两个人都悬空在上面了。张师傅见李梓江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还一脸惊魂未定:“……兄弟……谢谢了……”
  李梓江也许因为害怕,也许因为体力不支,那手臂好像有些抽搐:“老张,你快点抓住旁边支架上的钢管,我手臂发软了……”张师傅伸长手臂,好容易够到了他身边的钢管,慢慢的爬上了支架。李梓江这才缓缓的松手。两人相互对望一眼,那脸色都是苍白如纸,却又会心一笑。
  “兄弟,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张师傅在支架上站稳,这才如释重负的说了一句。李梓江憨憨的一笑:“不是什么救命之恩,我只是随手拉了你一把。” 说实话,李梓江奋不顾身的扑过去救张师傅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当时没想太多,现在想起来才有点后怕。自己死了倒没关系,可不能让李小轲成了孤儿。 张师傅说就是这种随手一拉,才可以看出李梓江这个人很够意思,救人完全是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中午张师傅带着李梓江去工地外面的小摊吃饭。每人十块钱。一大勺子土豆烧肥肉,米饭管饱。开水加点醋,放点姜葱就是汤了。李梓江有肝炎,不想吃肥肉。在自己动手之前,他把肥肉全部给张师傅了。张师傅一脸的不可置信:“做体力活的居然不吃肥肉!难怪这脸色苍白的跟生了什么大病一样。”
  下午两个人一起干活就越发熟悉了。张师傅甚至坏笑着说为了报答李梓江的救命之恩,今天晚上带他去玩玩五一二。李梓江有些懵:“什么五一二?” 张师傅笑得有点意味深长:“五块十块二十块!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真不知道。”李梓江很认真:“结了婚以后我就在村子里照顾老人和小孩,一年四季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赶集。我没什么见识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说的理所应当,张师傅却翘起大拇指:“兄弟,你很坦白,不是王二狗那样的人,我欣赏你!”李梓江便问张师傅:“王二狗是哪样的人?” “王二狗就是个欺软怕硬,又喜欢装逼的小人。”张师傅看来已经将李梓江当朋友了,所以说话毫不避讳。想了想,他好像又反应了过来:“怎么扯到王二狗那王八蛋身上去了?别提他影响心情。我们还是继续说我们的五一二吧!”李梓江还是说他不知道什么五一二。
  张师傅压低了声音:“咱们这个建筑队搭的窝棚旁边,有个理发店你知道吗?”  李梓江倒没注意,现在听张师傅提起这个,他有点不解了:“洗剪吹五块十块二十块?好像有点贵呀……”  “洗剪吹?你就这点志气?”张师傅乐呵呵的:“那里面有三个女人,是小女子卖身不卖艺的那种。但也不是随便怎么都可以玩,她们只许摸……”说到这里,张师傅用手比划了一个圆球形状。李梓江马上反应过来,但有点不理解了:“……那么辛苦赚的钱,浪费在这事儿上,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又不贵!那个四十岁的女的,摸一次只收五块钱,三十多岁的收十块,还有一个也是三十多岁,但是长得挺漂亮,要二十。”
  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五一二,五块十块二十块的意思。李梓江笑笑不说话了,认认真真的干活儿。张师傅也认认真真的做事。下午收工,李梓江倒了一盆水回窝棚擦了擦身体这就算洗澡了。在工地上做事,不比在工厂里 。生活一切从简,工作还又脏又累。不过李梓江知道像他这种人文化不高,年龄又大,能在工地上找个事情做那已经是值得庆贺的事。
  刚洗完澡,李梓江穿上从地摊上买来的十块钱一件的T恤,张师傅便来找他了:“走吧,兄弟我们出去潇洒!”李梓江推辞,说他有点累,想早点睡觉。 “干啥呀兄弟?”张师傅好像有点意外:“咱下午不是说好了下班以后去五一二的吗?你怂了?”“你还真去啊?”李梓江倒是有点诧异了:“你有老婆没?咋敢干这事儿?”
  张师傅笑嘻嘻的:“老婆在家里带孩子伺候老人呢!”这老张原来和刘小青是一路货色,李梓江有点生气:“你这样对得起你老婆吗?人家在家里替你行孝替你养孩子,你却这么干!”情绪有点激动,口水都溅到老张脸上了。“我这样还不是没办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长期憋着会生病的……”老张红着脸:“这是人的本能,又戒不了……”老张说的也是事实。
  其实细想刘小青要是没有出去打工,两个人没有天各一方,也许他们就不会离婚。李梓江清楚的记得,刘小青没出去打工之前在家里还是挺好的一个女人。爱干净,勤快,也没多大的脾气,但一家人都活得很清苦。
  其实在生了李小轲之后,刘小青还怀过一个,但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刘小青得了一场感冒,大半夜严重发烧。但因为村子离镇上又远,也没钱请人大半夜的抬她去医院。后来,孩子早产 。生出来的时候还动了几下,然后就没气了。刘小青被吓得嚎啕大哭,几天都不肯吃饭……  之后她就要出去打工,她说她不能再忍受这种穷。这其实是农村家庭最尴尬的现状。很多的夫妻迫于无奈,要想经济无忧就只能人各两地。
  见李梓江不说话,张师傅偷偷离开。李梓江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过份。自己觉得应该坚守的底线,又怎么能强加给别人呢?张师傅走了以后,李梓江躺在自己的床上,准备睡觉。有几只蚊子在他的耳边一直嗡嗡的叫着。不远处的窝棚里传来男男女女的笑声。空气当中飘荡着牛油的香味,还有阵阵酒气…… 有人在烫火锅,看来这些人早就适应了建筑工地上的劳累,下班以后心情还是挺好的,不但会各自给自己找乐子,也喜欢吃吃喝喝享受生活。
  第二天上班,李梓江以为依旧是和张师傅合作,早早的准备好了,都爬上墙头了,却又被王二狗给叫了下来。 “你昨天速度太慢了拖了人家张师傅的后腿,所以你还是打杂吧,你真不是做大师傅的料。”王二狗说的一本正经,好像他亲自看到李梓江拖了人家后腿似的。
  有些不服气,李梓江不卑不亢的说:“我没觉得自己拖了人家的后腿,我跟张师傅合作挺好的。”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王二狗为了显示自己很威风,瞪着眼睛大着嗓门,真的很像一条乱吠的狗。李梓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这种管理机制不够健全的工地,从来就不是讲理的地方。有点泄气,但他还是决定服从安排。更过份的是王二狗今天叫他去提水泥浆,给那些砖工师傅打杂。这可是劳动强度比较大的活儿,一般的人都受不了,况且李梓江是大病初愈。
  不过王二狗刚刚在说这事的时候,刚好遇到张师傅口里啃半个馒头出现了。 听到王二哥的话,张师傅将馒头从嘴里拿出来:“王二狗,你怕是搞错了吧?人家李师傅是木工,不是砖工。” 王二狗瞪了他一眼:“没你什么事,快滚去干活吧!” “不会,要不你先教滚一下?”张师傅马上就脸红脖子粗了。 “……干嘛呀,大清早的吃火药了?”王二狗的口气软了些:“我又没说你什么。这新来的不懂规矩,我得教教他。”
  张师傅依旧瞪着眼睛:“他咋不懂规矩了?人家昨天跟我一起做的好好的,你今天非要叫人家去打杂,还是去给砖工打杂。王二狗,别欺人太甚啊!”话说完,张师傅把手里的斧头往地上一扔。斧头砸在水泥地上,冒出了火花星子。
  王二狗吓得赶紧向后退了一步,生怕他斧头落在他的脚上。“干什么呀张师傅?为了一个新来的,你这是要跟我犯浑?”王二狗简直有点不可置信了。“老子一直都很浑,最见不得有些人狐假虎威的欺负人!”张师傅说话非常直接:“你如果真的要这样,老子可就走了!建筑工人到哪儿还找不到饭吃啊?”
  王二狗脸色马上就变了,立刻笑嘻嘻的:“张师傅,你这是干啥呀……这一大早的……谁不知道你有好几个老乡在我们建筑队里都是挺厉害的大师傅,你这么说不是在威胁我吗……”脸色转变的这么快,王二狗做一个小工头真的是埋没了人才。他应该去演戏。
  张师傅得理不饶人,非常简单的一句话:“对啊,我就是在威胁你!我可以把我的老乡带到这个建筑队,也可以把他们带到别的地方去的!不信你就试试!”王二狗哭丧着脸:“张爷,你到底要干嘛?有什么要求你就提,你这火发的让我摸不着头脑啊!”
  呵呵……张师傅笑得得意洋洋。难怪张师傅敢这么怼王二狗,原来人家是有实力的人。
  王二狗赶紧拿出了他的软中华,毕恭毕敬的递了一根:“张师傅,你倒是说话呀,别老是笑,你笑得我心里发毛……”张师傅接过王二狗的中华烟,然后看了一眼李梓江。他还没说话呢,王二狗马上又给李梓江递上一根软中华,脸上的笑容跟孙子一样。李梓江不抽烟,但他还是接受了。将那根烟动作熟练的别在了耳朵上。
  张师傅这才漫不经心的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王二狗,你是领班是李大龙面前的红人,可别欺负我们这些人是平头百姓。” “我哪敢呀!”王二狗一脸贱兮兮的笑:“我能做这个领班还不是靠张师傅您的支持,嘿嘿。” 张师傅脸色突然一沉,裂开嘴露出门口的烟黄牙:“那你还敢欺负我的救命恩人?王二狗,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了!以后你要是敢对李梓江怎么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完,这个大烟囱也已经把王二狗给他点上的软中华抽得只剩下一个烟屁股了。狠狠的吐在地上,还顺势踩了两脚。张师傅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摆明了是在威胁王二狗。王二狗不敢废话,怯怯懦懦的,笑得更贱了:“老张……这是个误会,误会……” 张师傅也不说话,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王二狗继续贱兮兮的笑着:“李梓江,你以后都跟着张师傅好好干。你看你,既然自己是大师傅,就不要太低调了,来到工地你就告诉我嘛……搞得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小工……嘿嘿,这是误会,真的是误会……”一边说,王二狗一边就往外退。
  误会?呵呵,王二狗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真不一般啊。不过李梓江也不想继续跟他斗下去,毕竟还要在人家手下做事。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他走了以后,李梓江把别在耳朵上的烟递给张师傅:“这儿还有一根。”
  张师傅笑嘻嘻的捶了一下李梓江的肩头:“兄弟够仁义,以后只要在王大龙手下,我保证没谁敢欺负你。”李梓江只是憨憨一笑:“谢谢你了,张师傅。” 张师傅很得意:“只要我发话,他王二狗巴不得给你当儿子,你信不?”
  “嘿嘿……”李梓江连连道:“我有儿子,我儿子比他长得好,还比他人品好……”
  知子莫若父,李小轲确实比这个王二狗要优秀的多。李小轲这时候正在老家专心的读书,成绩还不错。周末他就回到他姑姑那里,不但帮忙挑水浇菜,还要洗衣做饭,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平常他都很乖很听话,也很照顾两个妹妹,姑姑的家人都很喜欢他。不过乖孩子也有发飙的时候。这天是周末,两个双胞胎早早的跑到李小轲的房间,揪着他的头发说是要给哥哥扎辫子。李小轲当时还很困,就随便两个妹妹怎么胡闹了。双胞胎姐妹不但给他扎了一脑袋小辫子,还给他带上了好几朵大花在头上。即便妹妹们这么折腾自己,李小轲还是没有吭声,虽然眼睛闭着,但脸上还带着笑意。
  做好了这些,其中的一个小女孩一脸如痴如醉的看着李小轲:“咱们哥哥长得真好看,比舅舅帅多了。”另外一个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说出实话:“舅舅又黑又瘦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长得那么丑。轲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他们长得根本不像,小轲哥哥会不会是舅舅捡的?”李小轲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猛地睁开眼睛凶巴巴的朝两个妹妹吼:“说什么呢?你俩都欠揍是吧?” 看那眼神是真的生气,恶狠狠的样子吓得两个小丫头赶紧逃跑。一边跑还一边叫:“你都长得不像舅舅,能怪我们怀疑你吗……”
 “滚!” 两个妹妹都已经跑出去了,李小轲还拿起床边的鞋子扔了出去。“啪”的一声,鞋子打在门上,声音好大。外面的两个小丫头吓得哭了起来。李小轲的姑姑也觉得很诧异:“这孩子,怎么平白无故的发这么大的火……”  她哪里知道,这不是平白无故。被说不是爸爸亲生的,李小轲就好像别人踩着了他尾巴似的难受。
  早上吃饭的时候,一对双胞胎本来在桌子前喝着稀饭,见李小轲来了,想起他刚才的凶样子,小丫头们赶紧怯怯的缩到桌子下面去。李小轲的姑姑见她们这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俩是不是欺负哥哥了?做贼心虚?” 双胞胎中的其中一个指着对方:“是她说哥哥是舅舅捡的,惹哥哥生气了。”
  李小轲的姑姑便摸着小轲的脑袋,安慰着他:“妹妹是跟你说着玩呢,别放在心上。”其实李小轲现在也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么粗暴的对待妹妹,所以笑了一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知道了,姑姑。”这时候他姑姑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问道:“你妈和你爸到底为什么离婚?”小轲咬了咬牙关,闷声闷气的回答了一句:“以后别我跟提她了!我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李家人都诚恳老实与人为善。他姑姑听他这么说,反而一本正经:“爸爸妈妈离婚那是他们大人的事,跟你小孩子无关。刘小青始终是你妈,以后不许这样说话!”  李小轲有点不服气,抬起头来迎着姑姑严厉的目光。他姑姑眼睛一瞪,小轲半天才口气软了一些:‘“哦……”他姑姑还补充了一句:“我们家没有白眼狼……” 李小轲没再说话。
  他清楚地记得,爸爸妈妈办了离婚从民政局出来,妈妈就迫不及待的钻进了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因为李小轲不愿意跟她走,妈妈显得有点恼羞成怒:“都是你自己选的,别以后长大了又跑到我面前说我没对你尽责任!”  李小轲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已经“嗖”的一声开出去了。连车上的狗也没回头看一眼。
  当时老村长还很生气:“跑这么快,肯定是去投胎的!”
  只有十五岁岁,李小轲懂得的也不是那么多,他只是知道爸爸是真心对他好。
  从铁盒子里的那一张老旧的化验单可以看出来,其实李梓江早知道儿子可能不是他亲生的。但他却一直隐忍,甚至都没让刘小青看出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生生之恩算个屁,养生之恩才是最大的!从民政局出来的那一次刻起,李小轲就拿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给爸爸争口气,要让那个嫌贫爱富的妈知道,离开爸爸是她最愚蠢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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