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四川省绵阳市 2019-8-28 15:18
一 “叭!” 山路崎岖,骑着破旧自行车的李小轲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摔破了,火辣辣的痛。但他顾不得这么多,先是检查了一遍那浑身都响就是铃铛不响的自行车,见车好好的,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懊恼地摸着膝盖。因为刚才的那一摔,裤子在膝盖处被石头擦了一个洞。 真是倒霉!这裤子是他第二次穿。过年买的,大年初一才穿了一次,然后李小轲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底下。这一次拿出来穿,是因为今天妈妈刘小青要回来。 李小轲今年十五岁,在镇上读书,平时住在学校。最近因为爸爸李梓江生病,他每天下午都要骑行十几公里,家里学校两头跑。李梓江得的是乙肝,医生说很严重。可他不肯到医院里就医,让乡村医生弄了一些土方子自己待在家里养着。 李小轲不放心爸爸李梓江,所以每天放学都会回来。后来他想了想,背着李梓江给妈妈刘小青打了个电话,说了家里的情况,请求妈妈回来照顾爸爸一段时间。 刘小青当时在电话里拒绝得非常干脆:“我这么忙,哪有时间照顾他?再说了,我照顾他有钱拿吗?一家人都待在家里,还要不要吃饭?”小轲这孩子本来就有点木讷,所以话不多,只是冷冷地说:“妈,你已经五年没回来了,打工的钱也没拿回来 ,你想过你以后老了会怎样吗?” “你个兔崽子,你这是在威胁老妈吗?你以为我稀罕你养老?稀罕回到你那个鸟不拉屎的李家村……”李小轲不想听她说话的这种口气,很生气地挂了电话。 可能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吧,李小轲很想不通妈妈刘小青为什么出去打个工,人就变了?整整五年没回家,她还记得在李家沟还有她的丈夫和儿子吗? 昨天刘小青突然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要回家来办一件事,今天傍晚就能到家。所以,李小轲就跟过年一样,一大早穿上了新衣服,整天笑嘻嘻的,连上他最喜欢的历史课都走神了。 五年前妈妈的样子在小轲的脑海还停留在过年的时候,穿着大红棉袄,脸上涂得跟刷墙似的粉白,把手缩进袖子里。也不心疼柴火,一个人烧堆火烤得眼泪花花的。不愿意摸冷水,洗个碗都骂骂咧咧的……尽管这样,小轲还是希望妈妈能回来。因为有天晚上他起来撒尿,看见爸爸李梓江还没有睡,坐在床边发呆 ,还打开了他的宝贝铁盒子,拿出他和妈妈结婚时的照片……小轲在那一刻突然就非常非常想念他的妈妈刘小青,所以他才打了那么一个电话。 经过刚才那一摔,他的手掌已经肿了,扶起自行车才发现更严重的问题是他的膝盖很痛。痛得走路都一歪一倒的。但李小轲呲牙咧嘴的忍着疼痛往家里赶。刘小青回来了,他很想尽快看到妈妈。毕竟五年,五年不见啦! 还老远,小轲就看到村口的公路上停了一辆小汽车,白色的。什么牌子的他不知道,反正在他的心里,开小汽车的都是有钱人。走近了,他看到车里还有一个男人,正在悠闲的抽着烟。车里放着的音乐好像是大悲咒。在副驾驶位置,还坐着一条金色的长毛狗。 这个狗什么品种李小轲也不知道,不过村里孩子的玩伴就是猫猫狗狗,所以李小轲对狗一点也不怕生。隔着车窗玻璃,他朝着那只金毛狗吐了吐舌头。那狗也朝他吐了舌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友好。 “叭!” 车里的男人给了那狗一耳光:“你个傻逼玩意儿,见谁都跟见了你亲爹一样!小心人家把你给拐了!” 男人带着很粗的金链子,又黑又胖,脸大脖子粗的。 俗话说脸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火夫。看这人的穿着不像是厨师,因此李小轲断定他是一个老板。李小轲一本正经:“叔叔,我不是他亲爹,你才是!我也做不出拐人家狗的事情!” 话说完,李小轲就往自己家赶。车里的人估计很生气,叫了一声:“哎,怎么这么说话呢?你这小土鳖!”李小轲没空跟他吵架,径自回家。 刘小青坐在院子里的大板凳上,翘着二郎腿还抖啊抖的,正玩着手机。也不知道看什么这么开心,脸上还带着笑意。见李小轲回来,刘小青歪起脑袋看了他一眼:“哎哟呵!转眼不见,轲儿都长这么高了!” 五年。她说才转眼不见。虽然小轲心里有些怨怼,但还是笑着喊了一声“妈妈”。 小轲抬起头,他看见李梓江拉着脸坐在门槛上,眼睛红红的,嘴唇很苍白。李小轲赶紧跑上前去:“爸爸,你怎么跑出来了?你抵抗能力弱少吹点风……”话说完李小轲就打算把李梓江扶进屋里去。李梓江躲闪了一下,喉咙有些沙哑,又连咳了几声:“轲儿,你先别管我,你妈有话跟你说。”“有话咱就进屋里说呀!”小轲一脸不解:“一家人干嘛在院子里说话?”李梓江坐在门槛上不动,依旧眼睛红红的看着刘小青。 “轲儿,是这样的,妈妈跟你爸爸性格不合早就没有了感情,所以我打算离婚。我在这里等你,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到底是打算跟着我,还是跟着你爸爸?” 刘小青的语气一片云淡风轻。看来,离婚这件事在她心里像放一个屁那么轻松。忍着还难受,放了也只是臭一时。 听了妈妈的话,李小轲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张口结舌一副惊愕的样子。盼着妈妈回来,结果他盼来了什么?刘小青见李小轲没有吭声,以为他没听到,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你是回来跟我爸离婚的?”李小轲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没感情怎么还生了我?脾气合不来你们早干嘛去了?现在我都十五岁了,你们居然想着离婚?” 刘小青柳眉一扬,不但一点也不悲伤,反而理直气壮地大声道:“要不是为了给你舅舅换亲,我能嫁给你爸?我一个二十出头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他这个三十多岁没人要的老男人,这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婚姻!出去市面见多了,我替我的人生不平,所以我必须离婚!”刘小青出去这些年,口才倒是见长了,说得头头是道。一激动,口水都溅到小轲的脸上了。 李小轲想起了村头的那辆白色小车,看着自己的妈妈,目光中带着审视:“你是出去见了世面心花了吧?想嫁给老板,然后就甩了我爸爸?” 也许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刘小青怔了一下,但也只是片刻之间的面愧,很快,她的语气变得理所应当:“是又怎么样?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我知道自己嫁错了,不想一错再错一直错下去,不行吗?哪个女人不想嫁个有钱人,穿好的吃好的过好一点?” 那辆白色小车里的金毛狗摇着尾巴跑进了院子,在刘小青面前呜呜的叫着,又看看院门。看那样子是等得着急,来催她了。刘小青也显得有些急了,低头对那条狗说:“儿子,你先别急。妈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她把那条金毛狗叫儿子。刘小青继续等待着李小轲给她回应,她的“儿子”有点百无聊赖,却将目光投向了拴在院子角落的那只老母狗。 看着面无表情的李小轲,刘小青仿佛有点不耐烦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在李小轲回答之前,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想好!如果跟着你爸爸,也就这样了……” 话说完,刘小青一脸嫌弃的将这脏兮兮的院子扫视了一遍。在她的脚底下,还踩着一泡鸡屎,几只苍蝇老围着她转。 李小轲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的李梓江,因为生病,四十五岁的父亲却佝偻着背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李梓江虽然没怎么说话,却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甚至浑身都发着抖。谁不想老有所依?李梓江当然知道如果李小轲跟着刘小青走了,这对他意味着什么。此时的李梓江一个大男人眼神,却那么茫然无措…… 李小轲突然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哽噎,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非常难受。眼睛也很发烫,眼泪想要夺眶而出…… 他是男孩子,男孩子怎么能轻易落泪呢? 李小轲狠狠的咽了一口气,闷声闷气的:“妈,你走吧,我不会跟着你去的!” 刘小青顿了一下,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好吧,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生了你不管,是你自愿跟着你爸爸在山沟里受苦!” 话说完,她对着狗叫了一声:“儿子!咱们走吧!” 可那只被她叫做儿子的金毛狗没理她。放眼望去,带着贵族气质的金毛大帅狗却和那只老得毛都快掉了的母狗做起了羞羞的事情。刘小青气疯了,跑过去踹了她“儿子”一脚:“你这畜牲,这么又老又丑的东西你也下得去手!” 金毛狗被她踹痛了,却一时难以分开:“汪汪汪!”叫了三声,呲牙咧嘴的表示对刘小青的愤怒。 人们常说狗眼看人低,看今天这只金毛狗的行为,有时候人还不如狗呢! 刘小青很是无奈,但还是只能候在旁边,让那只金毛狗完事儿以后,才带着她的“儿子”离开。 刘小青一出门,一直强作镇定的李梓江终于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地…… 村里的医生来他们家给李梓江打了吊针之后,他的情况好了些。 李小轲煮了油稀饭就着咸菜,父子俩一人吃了一大碗。李梓江双眼充满宠溺的看着小轲:“锅里还有吗?”小轲点头:“还有一大碗呢。”“那你把它解决了吧,爸爸已经吃饱了。”李梓江一边说一边又摸了摸儿子的头。“我也饱了!”李小轲甚至打了一个嗝。 “总不能把它倒掉吧?你们老师不是教你们念过锄禾日当午吗?”李梓江严肃的看着儿子。“唉!”李小轲好像有点为难:“那还是我把它吃了吧!” 儿子正在长身体,稀饭本就没有什么营养,一碗怎么够呢?李梓江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这孩子懂事,每次吃饭首先想到的是爸爸吃没吃饱。如果李梓江说他不吃了,李小轲才会放开肚子吃饭。其实虽然他们家里穷,但现在不交皇粮国税的政策,粗茶淡饭还是可以管饱的。 小轲低着头专心地吃着稀饭,屋子里的白炽灯灯光有些昏黄。李梓江看着灯下端着大碗吃饭的儿子,那稚嫩的脸庞因为吃了热腾腾的稀饭显得红通通的。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合在额前,汗水顺着头发慢慢的往下流,都滴到碗里了。看着这一幕,李梓江心里突然一酸:都怪自己穷,没有给孩子好的生活条件。现在看来,刘小青过得不错。也许小轲跟着她生活条件会比现在好的多。但这么多年的父子感情,李梓江没有勇气割舍。况且他现在又是病殃殃的,如果还老无所依,命运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这样想着,李梓江再三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把儿子留在身边,一定!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轲还没去上学,那辆白色的小车又开到了他们家的门口。首先下车的还是那条金毛狗,然后刘小青出现在院门口,那个开车的男人没下车。 李小轲推着自行车,打算绕过刘小青身边去上学,她却突然一把抓住李小轲的自行车龙头:“轲儿,你是傻了吗?跟妈妈走以后我们住在城市里,你就不用每天来来回回跑十多公里路去上学了!” 李小轲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小青,那目光好像带着审视:“妈呀,你怎么做得到这么心狠?你明知道爸爸有病要跟他离婚也就罢了,还想带我走?你是不是有点过份?”刘小青也许因为心虚,使劲的眨了几下眼睛,这才小声说:“我要带你走,一是因为你是我生的我有义务给你更好的生活 。第二……” 话到这里,刘小青却欲言又止。 房间里的李梓江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着刘小青,他那苍白的脸色更显得惶恐不安:“……你……你就这么急着要把我儿子带走?” 刘小青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李梓江,你知道我肯定会把他带走的!” “凭什么?”李梓江有些激动了:“这孩子一直是跟着我长大的。整整五年你甚至没回来看他一眼 ,你凭什么把他带走?” “……你……”刘小青话说到这里,好像有难言之隐,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好闷声闷气地变了一种态度:“说吧,养了他十五年,你要多少?” “我不要钱!我只要儿子!”李梓江有些虚弱的坐在门槛上。李小轲见状,赶紧跑到爸爸身边,想要将他扶进屋里:“爸,懒得跟她说,咱们进屋吧!” 见李梓江就要起身进去,刘小青急了:“李梓江,老实告诉你吧!小轲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必须要带他走!” 父子二人都怔住了,李梓江更是体力不支,一下就重重的坐在门槛上。他浑身发着抖,眼睛红红的瞪着刘小青。刘小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虽然脸上稍微有一丝的愧疚神色,但还是接着说:“跟你结婚之前我在外面谈过一个对象,我怀上了他的孩子。我妈让我给哥哥换亲 ,我不同意她就以死相逼,我也是没办法……” 最震惊的,却并不是李梓江。事情被捅破了,他反而坐在门槛上一脸镇静:“就算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那也是我养大的,你想把他带走?刘小青,你过份了吧!” 一直杵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的是李小轲。 十五岁了,他一直享受着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现在却突然听到妈妈说他不是爸爸亲生的! 刘小青也许根本就没想过要顾及儿子的感受,见李梓江说得这么肯定,她就很生气。双手叉腰,口气中居然带着蔑视:“你能不能要点脸?既然轲儿不是你亲生的,你还想霸占着他呀?告诉我你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想法这么奇怪?” “……”李梓江被气得张口结舌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阵,他才看着李小轲,有点底气不足的对刘小青说:“……那你也要问一下儿子,他到底愿不愿意跟着你走……” 话说完,李梓江觉得心里一阵窒息似的难受,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仿佛带着乞求。李小轲脑子里还转不过弯来,反反复复的想着刘小青刚才说的话:原来,他不是爸爸亲生的,不是爸爸亲生的,不是亲生的…… 脑子里情绪纷乱如麻,他根本给不出半点反应。 见李小轲不说话,刘小青脸上便出现洋洋自得的笑意:“李梓江,这还用问吗?我是他的亲妈,我能给他好的生活!你呢?又没有血缘关系还穷得像拴在院子里的那条老狗……”话说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大声的叫着她的狗:“儿子,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又去睡那条老母狗了?” 院子角落里传来狗的呜呜低吟。看来事情正如刘小青猜的这样,她气疯了,随手拿起一根柴火棍子就往哪边去了。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着不能让那条老狗占了自己“儿子”的便宜。 拆散了那对“姐弟恋”的狗,刘小青再一次气势汹汹的指着李梓江的鼻子:“走吧,我们去办离婚!反正我是要带走儿子的!他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见李小轲没有表态,李梓江惊慌失措,一把拉着刘小青满脸乞求:“别把他带走,算我求你……” “你是不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他不是你亲生的!不是亲生的你非要留着干嘛?”刘小青一急,便说了实话:“我们结婚的当晚,你看到毯子上面红色的那些,根本不是什么处女红,而是番茄汁!没想到你这傻逼这么好骗,就这你也相信了!” “我是傻逼?”李梓江眼睛里出现了怒意:“刘小青,你等一下,我让你看个东西!”话说完,他转身走进房间,将他那个铁盒子抱了出来。也许情绪太过激动,李梓江颤抖着双手将铁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化验单。是李小轲小时候验血的化验单。 李梓江叹了一口气,苍老的眼睛显得灰扑扑的,没有半点神采:“小轲一岁多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B型血,而我是A型血……” 原来,李梓江早就知道李小轲不是他亲生的。 李梓江上过小学,关于血型的这些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李梓江絮絮而语:“可是这又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我一直把他当亲生的一样爱着宠着。虽然我穷,但我一直在尽力给他最好的……” 刘小青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惭愧,还是多多少少有一点的。“……你别想让我松口,我自己的儿子,我肯定要带回去的……”刘小青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 “咚!” 一声清脆的骨头撞击地板的声音,李梓江这个大男人扎扎实实的跪了下去,他的眼睛潮红,喉咙哽噎,嘴巴张合了几次才缓缓道:“……小青,算我求你……别把儿子带走……你已经昧了良心抛弃了我,你不能再把儿子带走……” “我没觉得我昧良心……”刘小青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没有松口:“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换亲,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你想过吗……”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离婚。但我求求你不要带走轲儿……”李梓江还没有站起来,可怜巴巴的祈求着。 李小轲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妈,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去留?” 他跑上前去扶起李梓江,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目光中带着愤恨,狠狠的瞪着自己的母亲:“别跟我扯什么血缘关系!你把狗都叫儿子,但你真的爱过我这个儿子吗?这十五年来你根本就没有对我倾注过半点感情,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话说完,他目光坚定的看着李梓江:“爸爸,去镇上离婚吧!让她走好了!” 话说完他就往外走:“我去找村长,让他开摩托车载我们去!” 父子俩去镇上把这件事情了结了,然后又搭摩托车回来。李小轲感觉到爸爸一直在发抖。他知道十多年的婚姻就这样走到了头,爸爸心里肯定也很难受。回来以后,李梓江觉得实在支持不住了:“儿子,我还是得去村医疗室输点液……” 乡村医疗室最爱给病人输液,因为好赚钱。李梓江看到快要输完的液体非常坚定地告诉医生:“这瓶完了就不输了。”医生说要按时按量按疗程,李梓江很干脆:“我没钱!你输吧,我挂账。” 医生:“那就算了。” 李小轲垂头丧气的在爸爸身边坐着,因为哭过,脸上留下两条风干的泪痕,挺明显的。李梓江对儿子有些愧疚:“对不起了,轲儿。爸爸没能守住你的妈妈,你以后就是没妈的孩子了……” 说到这里,爸爸的喉咙又有些沙哑。 李小轲这时候却显得很淡定:“爸,这哪能怪你?要怪就怪我们家太穷,留不住妈妈。”李梓江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怨恨:“她是今天才知道我穷吗?为啥李家沟这么多女人没跑就她一个人跑了?” 刘小青明明就是在给他哥哥骗媳妇! 李梓江忘不了洞房花烛夜那天晚上,她躺在李梓江的身下直挺挺的,就像他妈具死尸。 让李梓江都觉得自己是个勉强人家小姑娘的大畜牲。 这些年,李梓江是掏心掏肺地对刘小青好,就算在碗里发现个油渣那也是要给她吃的。没想到想走的始终都会走,就算他倾尽所有,也留不住这个只是想给哥哥骗媳妇儿的女人!如今,她走了,我李梓江又成了光棍儿。 不是换亲吗?你要走,为什么我妹妹要留在李家?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一定要去把我的妹子带回来!一定!想到这些,李梓江那脸上竟出现了狰狞的笑意。 悲伤,愤怒,坚定……各种情绪不断在李梓江眼睛里明明灭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小轲神情愕然的看着他:“爸爸,你咋了?” 李梓江咬着牙关,目光里升腾起怒意,因为生气,胸口一直起伏。嘴唇抽动半天,他终于回答了两个字:“没咋……”愤愤不平的想了一个晚上,李梓江觉得自己还是咽不下这个恶气。 第二天待小轲上学去了,他锁好家门,打算去妹妹家里闹事。走出院门,李梓江想着自己这样软趴趴的去,肯定刘家不会放人。想了想,转身又回去在厨房里拿了一把磨得透亮的菜刀。将菜刀别在腰间,然后套上一件宽大的厚衣服,李梓江这才往妹妹家走。 这个男人此时还带着侥幸心理:假如我这么一闹,刘小青担心哥哥的家就这么被闹散了,会不会又乖乖的回来了?他甚至在心理策划着如果刘小青回来,他要不要给刘小青摆两天脸子? 当然原谅她还是必须的,李梓江也舍不得真的为难刘小青。 刘家村离这里不远,也就十来里路吧。李梓江气咻咻地赶路,没多会儿就到了刘家村。大老远,她就看见妹妹的两个小女儿在村头玩泥巴。村头还有条大水渠,哗哗的流着水,两个小丫头就在水渠边玩儿呢。 说起来他妹妹也是命不好。之前生了个儿子跟李小轲差不多大,臭小子那时候六七岁,长得虎头虎脑很好看,也非常聪明。村里人都羡慕,说这孩子长了一副官相,长大了肯定要当大官儿。可谁知道这娃自己跑到茅坑边拉屎,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淹死了。李梓江的妹妹当时哭的呀,让他的心都碎了。 这对双胞胎小女孩儿今年才五岁,是他妹妹后来才生的。李梓江的妹妹很瘦,又加上受到精神上的打击,好几年都没怀上。后来好容易怀上了,谁曾想是一对双胞胎。虽然不是男娃有些遗憾,但这对儿丫头生得也挺好看的,也确实招人喜欢。两个小丫头看见舅舅就赶紧就围了上来,扯着李梓江的衣角,问他要糖吃。 气冲冲的出来的,李梓江哪里会想到买糖。被两个丫头缠的没办法,他只好一个劲儿的保证:“舅舅下次一定给你们买糖,买很多很多糖……”两个小丫头这才算了。 也是奇怪,李梓江本来心里满满的怨恨,连菜刀都拿上了打算逼妹妹回去。急急的赶路他出了一身汗,心里已经平复了很多,现在又被两个小丫头一折腾,眼睛里的那一丝戾气已经散去,脸上笑嘻嘻的了。两个小丫头一人抱住李梓江一条腿,向他讨抱抱。 李梓江看着那条大水渠,心里责怪着妹妹粗心大意:儿子就是被淹死的,还让这两个小姑娘在水渠边玩,这妹子也真是心大!本来李梓江病着,身上吊着两个小丫头进了他妹妹家门,虚脱的快要死了似的。 他妹妹出来看见哥哥脸色苍白坐在院子里喘粗气,吓得不轻:“哥,你这是干嘛了?” 李梓江看着身体暴瘦的妹妹,有些心疼:“没事,我就是得了一场重感冒……” “那你这么早怎么就来我家,是有什么事情吗?”李梓江的妹子一脸迷惑。 “没,没事儿,我只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在路上想好的说辞,这个时候李梓江完全忘了,甚至觉得有点惭愧,低下头不敢看妹妹的眼睛。 李梓江的妹子进屋去没多会儿就拿了两百块钱出来:“轲儿读书虽说不用交多少学费,但生活费还是得自己出。你这几年又老是生病,肯定手头比较拮据,这点钱你先拿回去用吧。”“不不不,妹子,哥真不是来借钱的!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你也有两个娃,也不容易。”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李梓江喉咙又有些沙哑,但他是男人,怎么能当着自己的妹子哭呢?终究还是忍住了泪水。 他妹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你就收下吧,我们是亲兄妹应该互相帮助。你妹夫是砖匠好歹算个手艺人,挣钱比你容易些……” 李梓江接住了他妹子给的两百块钱。他妹子又说:“你这么早过来应该没吃早饭,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李梓江要推辞,他妹子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甚至带着命令口气:“听话啊!我小时候你是怎么照顾我的,我可都记着了。” 李梓江的妹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死了。所以他这个做哥哥的特别宠这个妹子,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给妹子吃。奈何就算家里那点大米都给这丫头吃了,她还是瘦的跟一根豇豆似的。 没多会儿,妹子就做好了一大碗臊子面。面是清水白菜煮的细面,上面堆着很多用腊肉蒜苗鸡蛋炒的臊子。李梓江把那些臊子分给了两个外甥女,自己吃了面条。临走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别在腰间的菜刀便“咣当”一声掉下来。他都忘了这档子事儿了。李梓江的妹子一脸惊愕:“哥,你干嘛带着菜刀?” “我没干嘛……”李梓江不敢说话了,呆呆的杵在那里,连头也不敢抬。 “哥,虽然日子苦一点,但也总会过去的,你可别想不开呀……”妹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一点也没有怀疑李梓江拿着菜刀是来对付她们的,反而担心哥哥会想不开。 这让李梓江心里很惭愧,又怕妹妹担心,慌乱之中他撒了一个谎:“……傻妹子,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家里有几把菜刀,就给你带一把过来。刚才被两个小丫头闹得我忘了这事情,要不是刚刚菜刀掉出来了,估计我还得把它背回去了。你看我的记性……” 李梓江说着,将菜刀拿起来双手递到妹子面前:“你看,哥替你磨得透亮,这样切菜的时候就能省一点力了。” “真的吗?”他妹子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哥哥。李梓江赶紧点头:“你觉得哥会撒谎?”李梓江的妹子这才破涕为笑:“哥不会骗我,从小到大我哥都没骗过我!” 临走的时候,他还再三嘱咐妹子:“把孩子看好了,别让她们跑到大水渠边上去玩儿。” 一个小丫头还歪着脑袋跟他说:“舅舅,你可是答应了下次会买糖给我们的。” 李梓江赶紧的:“对不起啊,舅舅今天走的急,下一次舅舅真的会买糖给你们……” 就这样,李梓江本来打算来闹事儿,结果事情没闹成,还送了妹子一把菜刀。 他悻悻然地回去,脚步懒的跟蜗牛差不多。不过,这个老实男人终于放弃了内心的那一点挣扎。妹子过得好就行,不公平也算了吧。也许轲儿说得对,不是他留不住人,是因为家里太穷。穷则思变,李梓江思前想后,觉得是时候抄起自己的旧家伙出去闯荡闯荡了。 李梓江是一个木匠,以前还做做家具什么的。现在的家具都是机器做的,谁还买人工做的啊,又笨重又难看。李梓江还会一个活计:给建筑工地支模。就是做让人家倒钢筋水泥的木架子,还别说,这也算是个技术活儿。 这些年要不是伺候老人照顾孩子,李梓江也不至于过得这么寒碜。现在老人都离世了,孩子也大一些了,是时候出去赚钱了。总不能让儿子将来还住在这破院子里,连媳妇也讨不到吧? 满以为自己咽不下去的气,却就这样咽下去了。李梓江本来一直就是一个善良而又乐观的人,一时的迷茫,也是很容易走出来的。只要儿子还在身边 ,一切就充满了希望。 在家里养了一段时间的病,觉得自己精神头足了,李梓江便带着他的小铁盒子,信心满满地准备去省城闯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