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路上归家人

文/唐九虎

这里属于西秦岭山脉的余脉地段，在惶惶华夏位居中央，但是在印象里，这里是不折不扣的北方。路两边的山被盖上白茫茫的雪毯子，中间路上被铺上更厚的雪被子，天空继续悄无声息地落着大雪，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放眼远处，天和地就已经被大雪粘糊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山，哪里是人。一眼望去，那是通往神秘的另一个世界的开始，还是花果山美猴王水帘洞前的那一幕瀑布？

在广袤的世界里，有这么一个银湖，湖水跟雪花一样温暖，在这泛着微波的白色世界，只有开始没有尽头。置身其间，就如在印度河沐浴的人们一样，灵魂和肉体在那里都得到净化，那里的人们勤快并善良，男女相逐嬉戏于田野，女人的笑声惊动了地边树上的小鸟，在啾啾声中飞进了树林子，女人拿来地边的壶，倒出醇香的酒，和男人在清风绿野中一饮而尽。

或者，前边就是花果山水帘洞，穿过这层白帘，美猴王正横卧宝座，双腮泛红，意气风发地和自己的猴子猴孙筵席聚会中，席间琼酿玉液横陈，金樽玉盏列队，群猴闹春，叽叽喳喳的叫声惊起了天边一只白鹤，扑拉拉挥挥翅膀逃之夭夭，那是南极仙翁的吗？
 
在这冰天雪地中，人类的智慧在大自然面前异常的脆弱，可是千百年来，这丝毫没能减轻任何一个人回家的渴望。就在这片土地上，上溯两千八百多年前，在久远的周朝的水墨地图上，戍守边疆的军士就在这片土地上上演着归家的这一幕，寒冬中一群坚毅的身影，他们的面孔已经被风雪覆盖模糊不清，他们回头望着镐京的方向，那里有他们的家，家中的年迈的父母、勤劳的妻子和不经世的孩子都倚门远眺，望着通往远方的小路，期冀着出征人回来的身影。可是，“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在十个二十个这样的冬去春来，等到北方的猃狁不再敢随意侵略边境的时候，或者等到自己年老无力继续从军的时候，他们才得以卸下铠甲，穿上布衣，挥别从军的战友，背着一包袱干粮，带着仅有的几个路费，沿黄河而下，披着风顶着雪，日行河畔，夜宿崖底，“行道迟迟，载渴载饥”，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无限感慨中，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

回到家里的瞬间始终是最激动的，也是最忐忑的，当呼吸到家乡的第一口空气的那一刻，整个人与大地通过呼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就像古代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安泰一样浑身力量丛生。“呵••••••终于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了！”每个回家的人都不禁轻叹着。

在北方的冬季，在家乡的雪地上行走是每个北方人无可避免的诗意生活。终于可以散去浑身烦恼，不受生活桎梏，自由自在地徜徉。在这里可以默声冥听，也可以放声大喊，甚至可以放肆撒野，因为北方的冬天是宽容的，温和的。自古以来，我们的祖先就学会了享受着这样的徜徉，在寒冬中踏雪而行，一座大山，一个古屋，一个行人，就是一幅很好的山水画。至今我们还能随口吟出很多耳熟能详的诗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看看，古人多会生活，冰雪纷飞的一天就这样诗意地度过。

耕种的农民期待一场好雪，来年就是个好收成；狩猎的猎户期待一场好雪，在林海雪地中钢叉上的猎物往往会压得肩膀疼；采药的药农期待一场好雪，上好的人参只有在寒冬腊月才能采到；养殖的渔户期待一场好雪，过了一个冬天鱼儿又肥得该翻肚皮了••••••总之，北方人的生活里是不能没有雪的，在农村是这样，在城市也是这样。

红瓦青砖的长安街上，积雪已经被路旁一个个憨态可掬的雪人替代，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着阵阵酒香飘来，没错，那是酒家自酿的竹叶青，循着酒香来到酒楼，食客们迎来了一年中最轻松欢快的时节，在推杯换盏吆三喝四中每个人的脸喝成了涨红的柿子，在醉眼朦胧中还不忘瞅着窗外零星的雪花作两句打油诗附庸风雅，正所谓：“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在满堂酒醉三千客的哄笑中，雪，下的更大了。

穿着青衫布衣的书生打开门户，望着远山白雪，佳句油然而生，回身端坐案几之旁，挽袖挥毫，狼毫在宣纸上轻轻划过，几笔就勾勒出一个飘逸的唐朝：“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那是遥远时空里传来的礼赞，还是深山积雪中母狼的轻吟？红杉的女子独居阁楼，点起青铜暖炉，焚上一株玫瑰香，轻启小窗微探头，观完隆冬雪色，铺纸磨墨，朱笔轻吟，一幅隆冬傲梅图跃然纸上，暖炉，墨香，玫瑰香，和着姑娘独特的体香，一时闺房生秀色，暖香共氤氲。

雪给北方人的生活增添了别样的乐趣，同时北方人也也给雪赋予了独特的意义———百科辞典里说：“雪，晶莹洁白，象征着纯洁无瑕，象征着美。雪，融化为水，滋润花草，给大地著上春意，给人们带来收获。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便有“雨雪其雱”（《邶风－北风》）、“雨雪霏霏”（《小雅－采薇》）的诗句。其后，咏雪诗接踵而至，恰似“雨雪霏霏”，数不胜数，且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跟雪有关的故事至今耳熟能详：“囊萤映雪”、“程门立雪”的故事教育着莘莘学子；“麦盖三场被，枕着馒头睡”是北方农民最权威的收成预测标准；“雪后易晴”已经是人人皆知的气象常识••••••

飞雪路上归家人，人心似雪白又纯，这就是北方的冬天，北方的家，北方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