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善的暮年危机：重庆首富何以成为“首负”？

最近，力帆和尹明善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这位曾经的重庆首富，力帆帝国的缔造者，中国商界的一个传奇，如今已81岁的他却正迎来暮年危机。

　　据《中国新闻周刊》最新报道：截至今年6月，力帆系主体力帆控股总资产为415亿元，总负债为312亿元，其中流动负债294.78亿元。力帆的债务危机一时成为市场关注的焦点，甚至屡次传出要破产清算的消息。而力帆控股的背后，正是曾经的重庆首富尹明善。

　　事实上，在去年8月，力帆就已被曝公司遇到资金流动性紧张问题，有供应商堵门讨要货款。而2018年1月至今，力帆控股已经进行了十余次股权解押和质押操作。

　　毫无疑问，现在已经步入力帆历史上最为艰难的时候。

　　这家曾经辉煌一时的汽摩集团，正在重重劫难中力求重生，就连已是耄耋之年的尹明善，此前也多次亲自出面站台，试图救力帆于水深火热之中。力帆控股核心管理层高管向阳（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尹明善对于力帆的遭遇，“很难过，很难受”。

　　01

　　八旬老者

　　今年已经81岁的尹明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一手缔造了重庆汽摩产业力帆集团。

　　如今，力帆已九度入选中国企业500强，并连续多年成为重庆市出口第一名，还曾被两任总理高度赞扬。力帆的成长，绕不开这位传奇的草根创业者。

　　1938年，尹明善生于重庆涪陵乡下一个小地主家。12岁那年，因为历史原因被“运动”到荒山顶上一间他人弃用的茅草屋，一块薄地，几个锅碗，生存难以为继。

　　迫于生计，尹明善12岁那年便开始了人生中的首次商业运作，从城里购进针头线脑到乡村卖。仅仅12岁的年纪，他还与一位相识的年轻人勾兑起“流动资本”的玩法。

　　这位年轻人先在乡下收购鸡蛋，再运到重庆城里卖掉。尹明善找到这位年轻人商量，他在乡下卖针所得的每一分钱都交给对方去买鸡蛋，可以多买鸡蛋再到重庆多卖钱，卖掉鸡蛋后再把钱交给他收购针头线脑，如此提高效率并节省运力成本。

　　在尹明善今天看来，这就是如今资本玩法中的资金调用及拆借。

　　生意做了一年，尹明善赚了些钱交给母亲，自己却赤手空拳到重庆求学。一入课堂，尹明善就成为学生中大神级别的人物，高一第一学期解完了整个高中阶段的数学题，第二学期自修完成了大学数学专业的课本，高中二年级，解答出当时中国数学界一些顶尖难题。

　　可偏偏命运捉弄人，高三时尹明善被揭发“有右派言论”而被踢出学校，1961年上升为“反革命”，从此过上20年“牛鬼蛇神”的日子，朋友反目，恋人断交，进步年年无望，运动场场有份。

　　“政治上有问题”的人大家敬而远之，尹明善也自甘戚戚，实实在在地看了20多年的书。1979年，命运停止捉弄的游戏，一位官员向尹明善说：“尹明善，你还年轻，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这一天，尹明善在笔记本上摘抄下一句诗句：在青春的世界里沙粒要变成珍珠，石头要变成黄金。

　　换成尹明善自己的白话是：姜子牙八十岁出山，我今年四十一岁，一切都不算晚。

　　如今，八旬老者尹明善回首当年，似乎极为认可一位老教师对他的评价：如果不是历史的错误，尹明善这样的天才学生一定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科学家。

　　02

　　一度封神

　　尹明善“出山”后，考上并当过大学英语教师，被抓派任务“拯救”过一家亏损的涉外公司，创办过教育书社，还成为重庆最大的书商。

　　这一切经历中，尹明善无一不是一考就中，一干就好。直到今天，尹明善说他最满意的就是他这颗脑袋，可以轻松地做到别人需要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1992年，辗转生意场的尹明善开始接触到他将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汽摩产业。当年，他注册成立了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他将此前生意场赚来的20万元砸进研究所，散兵游勇九号人，在租来不足四十平米的生产场地，雄心勃勃地告诉每一个人：我们的理想是造全中国没有的发动机。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由于资金短缺，尹明善的口号无疾而终。

　　尹明善意识到，活下去才是创业初期第一任务，于是他换了一种玩法，为了避免被竞争对手发现并将他们扼杀于摇篮之中，他从建设集团分批分时购买1号到10号配件，同时要求其他配件厂设计研发建设集团不对外卖的关键零部件，几种零件一组装，一辆摩托车发动机生产完成。

　　就这样，在一条夹缝中，尹明善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当四个月后建设集团发现其暗中运作并阻挠时，尹明善已经掌握关键研发技术，此后开始了正面刀兵相见的日子。力帆一路闯关，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1994年，尹明善有了500多万资金，他知道，掌握关键技术才是决定生死最重要的因素，他狠心拿出50万来搞开发，三个月后大功告成，全国独一无二的100毫升四冲程发动机成为他们的专利。

　　浙江钱江集团找上门来，要求包销：1995年不许卖给别人，钱江保证买8万台发动机。尹明善一听差点昏过去，1994年他只卖了2万台，突然上升到8万台，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1995年，尹明善靠这一品种赚了1600万。

　　此后，尹明善一路开挂，继续投入100万到研发中。1995年，国内摩托车厂生产的发动机还是用脚踏方式启动，尹明善却研发出100毫升电启动发动机，一时轰动市场，尹明善又赚了1500万。后来，产品继续更新，尹明善又攫取1亿的纯利润。

　　7年后的2000年，公司完成由轰达向力帆的变身，与此同时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重庆摩托车业重新洗牌，2000年前7个月，力帆轰达集团以销售16亿的业绩，超过嘉陵、建设，成为重庆摩托车业的龙头老大。

　　同年8月，尹明善用5580万元买下了寰岛俱乐部，并将其更名为重庆力帆足球俱乐部，在四万球迷的雄起声中，力帆夺得西部球队有史以来第一个冠军。

　　三年后，尹明善当选重庆市政协副主席，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位步入省部级高官行列的民营企业家。朱镕基称赞他是一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温家宝称赞力帆迎难而上、逆势而上、创新而上。

　　重庆力帆，一时无两。

　　03

　　转型之痛

　　在摩托车做得风生水起之时，尹明善又开始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冒险——造汽车。

　　至此，尹明善在商业上的成功命运，和另外一位汽车狂人李书福几乎是一样的。在吉利转型生产汽车前，李书福同样是凭借着过人的商业头脑一路开挂，他卖过电冰箱，做过装潢材料，卖过摩托车，无一不是供不应求，市场火爆。

　　1998年，李书福在摩托已竞争激烈的市场下，将吉利由摩托产业带上汽车生产之路，抢先于很多人很多步，这一年，李书福35岁。2003年，尹明善收购重庆专用汽车制造厂，并改名为重庆力帆汽车有限公司，这一年，尹明善65岁，比李书福进入汽车市场晚了5年时间。

　　而也正是从此时开始，尹明善与李书福开始了不同的汽车人生路。李书福尽管也经历过几年波折，但吉利一路颇为成功，近年来更是收购沃尔沃，又成为奔驰母公司最大股东，并凭借着过硬的国产车质量，让吉利车摇身一变成为国产汽车品牌中的龙头老大。

　　而另一边的尹明善，几乎是从决定造汽车开始，可谓历经波折，因缺钱、缺技术、缺牌照、山寨车等等问题，让力帆走上一条艰难的道路。

　　2005年12月，力帆拿到望眼欲穿的生产轿车批文。紧接着的2016年1月，力帆便推出第一辆轿车520正式上市，被吐槽为mini的发动机、赛拉图的中控台等等，虽以高配置面向市场，结果却并未得到市场认可，当年累计销量1万辆。

　　而差不多同时上市的比亚迪F3当年的月销量就已突破1万辆。那一年，也是奇瑞历史上最辉煌的一年，总销量超过30万辆。神奇的这一年，众泰也选择此时走上山寨之路。

　　也许，正因为力帆在摩托市场的顺风顺水和多年来的成功，让力帆处于温室而不愿选择最难的那条路，创业初期的成功秘诀在这一刻被抛诸脑后。

　　力帆比吉利晚5年转型，即可看出力帆或许在摩托产业中安逸得太久。

　　而力帆第一款车失败之后，力帆继续产出被吐槽山寨宝马3系的力帆620、山寨福特新款S-Max的轩朗、山寨汉兰达的力帆X80……

　　尽管力帆旗下车型多达十几款，产品布局完整，但始终没有一款爆款车型，且质量问题频发。

　　在汽车之家2016年发布的《中国乘用车市场整车质量表现研究报告》中，力帆汽车以658.2的故障系数排名榜单倒数第四，大幅高于行业平均的486.9。

　　力帆何以至此？近些年来，汽车市场山寨之风盛行，被吐槽最多的如众泰、银翔等，如今均未能走向成功，更是在危险的边缘徘徊。重庆银翔今年停产40天，又向金融机构发函求救继续支持。

　　而相反的例子，则在吉利身上较为明显，多年来大力投入研发，且在狭义乘用车排行榜上多年稳居第四的位置，成为中国自主品牌中的龙头老大。2018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名单中，吉利名列第11名，也是汽车制造业中第一。汽车制造业第二名的比亚迪则位居500强中第37名。

　　如今，力帆距离汽车梦似乎越来越远了。

　　04

　　艰难时刻

　　危机正在一步步逼近。尹明善当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又押了两大宝。

　　2015年，尹明善开始了共享汽车的新模式，力帆出资1000万元创建了重庆盼达汽车租赁有限公司，而且很快将德国戴姆勒奔驰公司的CAR2GO给压下去了。


　　但是，力帆没有足够多的现金流，经不起烧钱大战。

　　高二就解答过世界数学顶尖难题的尹明善算了一笔账，如果金融机构给力帆本息归还期限为5年的话，力帆只需要5000辆就能盈利，但金融机构给他们的是2年期限，他们就需要3万辆或者5万辆的规模才能盈利，而目前仅仅一万八千辆规模，而且每个月还的钱多了，就很难赚钱。

　　同样在2015年，尹明善还做出了一个重大改变，凭借着灵敏的政治和商业嗅觉，当年力帆以大投资修建“能源站+换电”，试图从新能源打开突破口。

　　但2016年10月，力帆因为数千辆新能源汽车电池标示不符引发骗补1.14亿元事件，被取消新能源汽车补助资格，以及取消该款型号的新能源汽车生产资格。

　　2017年7月，力帆旗下多款产品又面临被工信部叫停销售、暂停生产。

　　在股东会上，尹明善坦言，就力帆本身来看，外界对力帆新能源的评价很低，起了大早，赶个晚集，一点儿名气都没有。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工信部发文，共有30家新能源汽车生产企业因为停产12个月及以上，拟将这些企业清理出局，而这些企业中还包括知名的广汽本田、长安铃木、东风雪铁龙等等。

　　看起来，2018年成为新能源汽车行业监管政策的调控大年，审核与审批都将更加严格。

　　8月初，力帆再遇资金流动性紧张问题，部分极端的供应商跑到集团门口堵住大门，追讨货款。而力帆官方的解释是，个别供应商的产品质量不达标而产生了纠纷，但是也承认了公司遇到资金流动性紧张的问题。

　　从2018年1月至今，力帆控股已经进行了16次股权解押和质押操作。

　　今年6月，力帆控股超6亿股股份被冻结，原因是旗下重庆力帆乘用车有限公司向横琴金投国际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横琴金投）通过融资租赁形式融资1亿元，部分已逾期。

　　上一个月，10月25日晚，力帆股份披露的三季报显示，公司2019年前三季度实现营收66.86亿元，同比下降19.52％；亏损26.33亿元，同比下滑2064.56％。目前，力帆股份的总负债高达178.63亿元。

　　现在可能是力帆历史上最为艰难的时候。

　　05

　　力拒溃败

　　力帆面临的最大危机，目前正是资金链紧张。

　　而尹明善12岁的“流动资本”运作，在他80岁这年又要派上重大用场。

　　尹明善在力帆年度股东大会上坦诚相告：“我们到现在大概还有33亿元的债券到期需要归还，我们工厂的搬迁，可以带来15亿元到20亿元的收益。我们还有很多的闲置资产，闲置了很多年都没有动它，比如上新街的土地，已经搬走了好多年，土地闲置差不多已经10年了，厂房一直空着，我们想办法处理，跟南岸区政府商量。”

　　为了解决债务问题，去年12月，力帆股份将力帆汽车100％股权作价6.5亿元转让给新造车企业“车和家”，车和家获得了稀缺的新能源汽车整车生产资质。

　　另外，力帆还将乘用车生产基地转让给重庆两江新区土地储备整治中心，预计获得33.15亿元资金。这块地也是力帆手里价值最高的一块之一。

　　曾经一时无两的力帆已不再辉煌，但它仍然承载着尹明善的期望，承载着力帆上下员工的期望，甚至于承载着重庆制造业的期望。

　　之于尹明善个人，2018年进入“中国改革开放40年百名民营企业家”名录，或许是其暮年危机中的颇为宽慰的一件事吧。

　　毕竟，这位老爷子曾经掀起过风云，缔造过那个时代的神话故事。

　　渡劫的今天，依旧祝福力帆，祝福尹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