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纪念改革开放30年革命老区农村巨大变化中篇小说(五)
热度 1已有 713 次阅读2009-1-20 17:28
题记:《空山》这篇小说写得断断续续。说是小说,也不竟然,老李没有写小说那个实力,也没有写小说的精力和体力,这其实只是象初中生作文一样,把一些事情象流水账一样记录下来,以免忘却。
老李写《空山》的目的,是想把老家以前的那些风俗习惯,人情世故等等的东西,在开放的30年中由于受改革东风的鼓舞与引导,慢慢变迁和潜移默化的过程,作一个对比和记录。特别是那些甚至可以列为非物质文化的东西,由于时代的变迁有的已经消亡有的正在消亡,这可能导致老李的儿孙辈们连那些东西的名字以后都可能不知道了,比如什么纺车、扬叉、连枷、拌桶什么的,再不记录下来可能连老李以后也要忘记的,所以老李觉得有必要记录一下。
但是真的要写的话才觉得工程很浩大。因为要写30年的事情,乖乖,莽得,老李哪有那个时间哦。所以老李就想偷工减料了,就想记起哪里写哪里,喜欢哪段写哪段。但是老李现在就象老牛吃谷草,不晓得喜欢哪一头。管他的,先把感兴趣的东西写出来再说。也就不想管时间的先后顺序了,写完了再说,尽管口水子话话太多。就象组装轿车,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生产轮子就生产轮子,想生产轮毂就生产轮毂,到最后再来敲敲补补,少了的东西,再生产;多了的东西,就扔掉,反正最后总要把轿车拼拼凑凑地搞起来才好交差的。
正好老李今天有点空闲时间,就不管以前写的东西了,先写今天记起的比较感兴趣的《猪娃子娶媳妇》了。
猪娃子娶媳妇
“噜儿噜,哩啦----噜儿噜,哩啦-----”,一阵高亢嘹亮的唢呐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张大鸣本家堂兄弟猪娃子今天要当新郎倌了。
新娘子是远在二十里外的红光公社刘家湾刘金钟家的大女子兰芝。按照规矩,迎亲的队伍是要赶到新娘子家吃早饭的,并且要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将新娘子和陪奁接回男方准时举行拜堂仪式的。所以早上四、五点钟光景,催促迎亲队伍上路的唢呐声就急昂昂地响了起来。吹唢呐的老班主有一支老式样的怀表,晓得时间。
唢呐声一响起,那些负责抬陪奁的男人们就急急慌慌地起了床,胡乱地洗了把脸,从各个方向往猪娃子家集合。人的动静一大。各家各户的狗就“咣咣咣“地咬得此起彼伏,这些畜生比人都还激动。
张大鸣是今天迎亲队伍抬陪奁的“抬角”们当然的队长,虽然没有人任命。猪娃子的爹张润名将张大鸣叫到卧房里,悄悄往他的兜里塞了两包“经济“牌纸烟,张大鸣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了。张润名说“队长,今天路上全靠你招呼一下,时间莫耽搁久了,争取赶在十二点拜堂”。 张润名的另一个意思莫法说出口,就是为猪娃子结女人家里已经背了一屁股的债了,所以昨天给女方家只去了五条纸烟,如果那些“抬角” 在路上叵死叵命地“弯酸”要纸烟吃,是不够散的。张大鸣晓得张润名的意思,点点头,说:“二叔子你放心,不得误事的”。 张润名的女人何二婶就站在旁边,穿着一件黑色领褂子,就是北方人说的那个马甲,似乎是怕冷,躬着背,缩着脖子,拘谨地笑,一边对张大鸣说:“就操劳你了,操劳你了,侄娃子!”
挂在堂屋门前的汽灯“哧哧哧”地响,闪着白炽的光,与其它屋里的煤油灯相比就占据着显然的优势,就象乌鸦和凤凰。张大鸣就在汽灯下念迎亲的“抬角”们的名字,念了名字的人就东一个西一个地集合拢来,闹吭吭的包括张大鸣共有十个人,这也就说明女方是准备了六台陪奁的。按理十个人两人一台该五台,为什么是六台陪奁呢?原来昨天下午张媒婆已经带了猪娃子和他的七姑八姨等接亲先头部队先到女家去打前站去了,同去了还有两个“抬角”,抬了一副杠担。杠担里面装了给女方的肉十斤,棉子油五斤,挂面十斤,豌豆粉两斤,还有一床崭新的铺盖棉絮,用大红的缎面盖了,煞是喜庆。所以加上昨天的两个“抬角”,女方一共就准备了六台陪奁,这在当时已经是很体面的了。
这六台陪奁,虽然女方家里派了猪娃子家五十块钱的彩礼,但是这些棍棍棒棒,坛坛碗碗今天是要抬到男方家的,所以认真说起来,养女是要吃亏得多,养到十八岁,一轿子就和那些陪奁抬到了男家,女家的爹妈就只落得到两桶腊尿。女子嫁出去分了家立了户,还要回去搜刮娘家,今天回来背点米,明天回来背点菜,所以民谚说“养女是个祸,不养也得过”。
张润名家今天娶媳妇虽然暂时拉了些债,但想到媳妇接到家也去了一场事,自家的香火也算可以延续了,所以今天就分外的高兴。等张大鸣将那些“抬角”们集中起来,按照眼目下的规矩礼性,张润名就将夹在胳膊下的一条纸烟撕开,每个“抬角”一包。烟还是“经济”牌的,八分钱一包。纸烟莫得旱烟劲仗大,不管瘾,所以男人们还是喜欢吸旱烟。但是纸烟洋盘些,以前只有公社干部才有人吸,农民老几莫得哪个舍得花那八分钱,又不很管瘾。现在既然是主人家给的,相当于白拣,况且取一枝来别在耳朵背上,还是很拉风的,所以“抬角”们拿到烟后都很高兴。有的人啬皮一点,接过烟来赶紧揣进兜里,还左右看一看,再用手按一按衣兜,生怕哪个要吃他的样,塌实了后才慢慢掏出叶子烟来,凑到煤油灯上点燃开始吧嗒吧嗒地吸,这纸烟嘛当然得晚上回去交给婆娘收拣起以后待客用;有的大方一点,当场就将烟盒的内包装上面撕开指甲盖的一块,抖一抖烟盒,用大指甲盖顶一顶,抽出纸烟来要给张大鸣散一枝,张大鸣就说“我也有我也有”,请客的就坚决地请,张大鸣就万难地一边接了一边说:“你看你,你看你”。接过来却并不吸,反手夹在耳朵背上开始训话:“我说哈,今天二叔子娶媳妇,你们都晓得现在娶个媳妇不容易哦,花钱费力就不说了,操心得很!所以今天你们些就跑快点,早点把这个事情做完大家高兴!我把孬话说在前头,如果哪个狗日的在路上这筋儿那缠的,乔畔打鼓的,莫怪老子不认黄哦,”几个人就说不得不得,我们跑快点就是了,又有几个人就说我们小闹一下就是了,张大鸣说“那还说个锤子啊,走啦走啦,走----------”!唢呐就“呜——”的一声又吹开了花。
队伍就闹吭吭地出发了。天这时还没有亮,好在还有一弯月亮挂在天边,模模糊糊地勉强看得见路。这路大家也熟,乡下人走夜路有经验,“抬角”们又都是些二、三十岁的精光好汉的,所以即使没有火把,队伍也走得很快,扑塌扑塌地象急行军,只是苦了吹唢呐的老班主,又要走路又要吹唢呐,没有出村子又不能不吹,就走得磕磕碰碰,唢呐就有时候吹得不成调,张大鸣就说等一下,走慢点,撵鬼呢?等一下唢呐三。
吹唢呐的是一家子,爷爷吹唢呐,儿子打鼓,孙子敲锣,有时候也互相换一下,但唢呐还是老班主吹得最好。先吹了一曲“百鸟朝凤”,又吹了个“天仙配”,接着又吹个什么杂牌子的唢呐曲,这边爷爷一吹“噜儿噜,哩啦”,那边儿子就敲“崩崩崩包”,孙子跟着接是“顶顶撞”。 张大鸣就笑一笑,觉得有趣。
唢呐离了村口就不吹了,吹唢呐的也偷懒。唢呐一停,队伍扑塌扑塌的脚步声就显得很清晰。队伍出了村口就拐上了101省道。公路好走多了,路白晃晃的,弯弯曲曲地伸向前方,一头连到县城, 一头连到省城。路是碎石颗子铺成的,经了车的碾压和道班工人的修修补补,还是很平整。路的两边稀稀拉拉地载着些柏树,又一律地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牛娃子就对走在前面的张大鸣说:“队长,今年还得不得修公路哦?”张大鸣一边走一边说:“杂不修呢?公社开会都说了,我们队上负责两公里的路,每个人恐怕要砸一方碎石哦”。张春明接口说:“年年都修,修个锤子哦,又没求享受到!”张大鸣停下来,站在路边上,用眼睛努力搜寻到张春明才开骂:“你狗日的懒鸡娃子,你哪里没有享受到?安!你赶场走不走?给生产队拉肥料的车走不走?耕地的拖拉机走不走?你没享受倒,那还有那些没在省道边上的公社也要来修,人家才是没有享受倒呢?这一直都是个政治任务你晓不晓得,安,政治是一切工作的灵魂和生命线,安,只有执行和服从,安,你狗日的落后思想要斗一斗了”。 一提到政治任务,张春明就赶紧闭上嘴巴不说话,耷拉着头闷起脑壳走路,张大鸣就一直拿眼睛横着张春明从身边走过后,才气昂昂地又几个大步跨到前面带路,队伍的气氛就沉闷起来。小组长张得高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骂起张春明来:“你狗日是挨整不看时候!”又对张大鸣说:“队长莫气,他是那种人,嘴巴岔得很!”张大鸣不说话,气哼哼地走得飞快,队伍也就明显地提了速,一个个都走得汗津津的,天这时也蒙蒙地亮开了。
队伍出了101省道,又下河上坎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八点种的样子就到了红光公社刘家湾,唢呐就开始亢奋地吹奏起来,锣鼓打得“崩崩”响,刘家的人远远听见了,就劈劈啪啪地放起鞭炮来,鞭炮炸响,腾起一股股青烟。刘家的司仪支客师和猪娃子一干人,就远远地站在院坝边上迎接。队伍一走拢,支客师就每人散了两支纸烟,也是“经济”牌的。一行人接了烟,有的别在耳朵上,有的就搽了火柴点燃了烟吸,这边就有人喊开了:“男方的宾客请入席。开席了”。一伙人就乱烘烘地入了指定的席位,等着开席。
张得高看到新郎倌穿着个新的中山装在院坝里傻呼呼地站着,就招呼说:“猪娃子,过来!”新郎倌就笑扯笑扯地跑了过来。张大鸣就批评张得高:“人家都十八岁了,都娶婆娘了,是大人了哈,以后要喊大名呢”。 张得高说:“是呢是呢,噫,猪娃子大名叫啥子,杂一下子就记不起了呢?”新郎倌说:“你们猜呢?”几个人就七嘴八舌地在那里斗斗摸摸地猜了一通,终于有人整对了,猪娃子大名叫张大平。农村的娃娃取大名取得晚,猪娃子又没有读个什么书,所以到扯结婚证的时候他爹才匆匆忙忙地给他取了个张大平的大名,所以好多人都不晓得。这“猪娃子”喊惯了,喊“张大平”还真是陌生拗口得很,一桌人就翻来覆去地小声喊张大平喊起耍。
头席一共开了6桌,给男方的人和女方送亲的人留了三桌,每桌十个席位,上下席各三个位置,左右各两个席位。按规矩是长辈和贵人坐上席,下席是地位次点的人,左右两边则是最不重要的人。上下席尊贵,尊贵的人又很多或者主人想尽可能地表达尊敬客人的意思,所以就又在上下席多设了一个席位。其实这种安排是不合理的,一方席位只有一米宽,却要坐三个人,两边的人就只能坐半块屁股,中间的人屁股倒是坐了整个屁股的,可惜被两边的人一夹挤,这菜就不好拈了,如果碰巧右边的人是个左撇子,那筷子又必定是要打架的。倒是两边的人,虽然名义上席位地下,可是两个人坐一方,宽宽敞敞的,可以抡圆了胳膊吃,不去受那个拘束,菜都可以多拈几筷子,所以张春明等几个就一溜三坐到左右席位上去了,张大鸣是队长,礼当坐上席,所以也就稳稳地坐了,张得高几个却又推让了一番,到底坐妥了。隔壁送亲和迎亲的两桌,却还在推来拉去的谦让,另外三座,早被女家走人户吃酒席的老了少的挤满了。支客师一喊,倌烙师(煮酒席的大厨)就将第一掌盘食物端上了座。
每个席位上都放了筷子和碗,还放了裁成手掌大的一片草纸,这草纸就是过年时给祖先烧的那个钱纸。拿来干什么?擦每个人自己的碗筷。每个桌子上又放了一瓶苕夹子酒和一个酒碗,瓶子是医院打吊针用完后的盐水瓶子。张大鸣说,刘家讲礼性呢,还有酒,不错不错!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却围着桌子一边转一边唱:“上席龟子下席客,两边坐的大老爷。”张春明正在吃纸烟,却“卒”的一口笑了起来,张大鸣横了他一眼,坐在上席右手方的张得高连忙挥手将小孩子们赶开。女家帮忙的就将一掌盘菜端了上来。
第一碗菜照例是一个品碗。这一品碗层层叠叠的,上边的是豆腐皮,豆腐皮十片,每人一片;接着是肉丸子,一人一颗,下面就是豆芽了。张春明负责斟酒,他将酒瓶子上的胶皮塞子使劲地拔,这胶皮塞子年成久了,一拔竟然拔豁了,中间的软皮塞却一时拔不开,张大鸣就拿了眼望张春明,一桌人也就拿了眼望张春明,大家都等着喝酒,偏就拔不开塞子。张大鸣就说:“不等了,请菜!”,七、八双筷子就伸向了品碗。张春明急得,一边拔瓶塞一边拿了眼睛觑那品碗,生怕人家吃了他的那一份。人一急潜力就激发了,这瓶塞就“砰”的一声开了,倒把众人吓了一跳,都停了筷子拿了眼往张春明望,张春明就嘿嘿地干笑,赶紧将酒碗斟满了,递给张大鸣后,急急地提了筷子寻他的那份豆腐皮,却找不到了,原来被牛娃子恶作剧一拖二地吃了,张春明的筷子伸在碗里,寻不着他的豆腐皮,就骂:“哪个狗日的把我的豆腐皮吃了”?一席人都笑,牛娃子更是挤眉弄眼的。张得高说:“恐怕是倌烙师不识数,少放了一片嘛”,一席人又笑,张春明的筷子也顺势捞了一夹豆芽,放在嘴里嚼的唧唧呱呱的。
那一碗苕夹子酒就在一席人面前走转转,先从张大鸣开始,逆时针转一圈,又回到张大鸣面前时,已经见了底。有的人喝得耸一点,一口就下去一拇指高,张大鸣就小声地骂:“还是礼性一点,整那么耸爪子,饿死鬼变的?莫让刘家湾的人笑话我们!”喝耸了的人脸就红一红,假装是酒灌的。讪讪地说:“狗日苕夹子酒的度数还高呢,打脑壳了呢”。 张大鸣就嘀咕:“狗日八辈子没喝过样!”
众人不说话,就冷了场。支客师就过来喊:“吃好哦,喝好哦,主人家薄酒一杯,多原谅哈”。 张春明就又把酒满上,张大鸣就半天不动酒碗,他那里不动,酒碗就转不下去,众人就眼巴巴地望着。张大鸣说:“吃菜,又来!”就一伸筷子拈了一颗丸子塞在嘴里,大家也赶快举起筷子抢,却人人都有一颗。吃必,又放下筷子等一道菜,而酒碗在张大鸣那里却没有往下传,桌子上一时间又寂寥了。
倌烙师又陆陆续续上了三个菜,被众人吃必就有帮忙的在每个空碗里添了些青菜萝卜,一瓶酒也见了底,牛娃子喝得眼睛都红了,红苕干饭也上来了,咸菜也上来了,众人都吃了个饱,唢呐先吃完,已经在那里吹得呜里哇啦的了。
张大鸣这一桌有的人还没有吃完丢碗,四周已经有一些大人小孩就围了上来,眼巴巴地看。原来他们是坐第二轮子坐“翘脚席”的,你席上的人屁股一翘离席,他们就上来补了这个缺,怕的是坐最后的人菜饭都没有了,还吃个铲铲。张大鸣他们是男方的客,所以坐了头一轮子席,碗筷也干净,菜也新鲜,当然就好。为了给下一轮子的人腾出位置来,张大鸣一行就赶快地下了席,有的人就摸出纸烟吸,有的人就去看陪奁,想叼轻的抬。
陪奁就放在院坝角角上,三架柜子,一口大箱子,一架穿衣镜,还有洗脸架和脚盆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张大鸣燃了一枝纸烟,深吸了一口后就开始分配,年轻劳力好的抬柜子,其他的人抬剩下的东西。分派毕,尽管有人不服气,嘴里叽叽咕咕地抱怨,但还是很利索地找篾条去捆绑。每副陪奁都用两根平齐的树棒穿过,中间放东西,用篾条捆得紧紧扎扎的,两根树棒之间的距离刚好肩宽,两个人一前一后,跟抬滑竿差不多。绑好了陪奁,就等新娘子上路了。
新娘子“哭早”却已是哭了一宿了。
“哭早”是蜀北的民俗。
蜀北的婚嫁民俗却是很多的。女娃子长到十五、六岁,娘老子就要操心给女娃子找婆家了。有的当然要更早一些的比如娃娃亲。其实父母还没操心已经有人在替父母操心了,谁?媒婆子!各大队都有那么几个媒婆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