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疯狗一样飞翔——扯淡我的高考

文/唐九虎

我初中途中退学在各地流浪了两年，后回家重读初中，而高中也只上了三学期多的课，求学道路可谓一波三折，记忆虽尽是碎片，然并不能阻止我将其整理成帧帧风景的欲望，特别是我不完整的高中时代。能打动人的，总是时间。

我初中毕业那年莫名其妙地填报了陇南师范（即现在的陇南师专，那时候还是中专所以不叫师专），目标是做一名大山里的教师，在山花飘香书声朗朗的大山中修行皈道不失为一种清贫怡然的人生境界，那时候我真伟大。在城关中学的中考三天，我在网吧呆了两个通宵，不怕耽误考试，因为我知道我行。考完最后一科终得以解放，呼哨着出了考场，在城关中学大门口遇到正在等我们的陪考老师刘小文，问我怎样，“没问题！”我脱口而出，在刘老师满意的目光中我骑着单车绝尘而去，翌日，赴兰州。

在兰州跟一哥们混了半月整日为生计发愁，遂终日感叹社会黑暗，生活索然无味。此时无意中联系到姚志薇（05级毕业生，现就读于西安美术学院），做为好友兼画友，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恰好我一个哥哥和他家交情菲浅，那段日子也在兰州就住在她家，于是我欣然而往。

去后见到了姚的父亲，姚叔好像是在省教育系统工作，闲谈中问起了我的情况，我如实汇报，老人家听后竭力反对我上中专，像教育儿子似的讲了一通道理。神了，一向倔强的我竟被他说服改变注意上高中。我又担心当时根本没打算上高中所以没填高中志愿，这样报道是否很麻烦，姚叔一拍大腿说“没事，我给一中王校长打电话。”

2002年8月26日我跟姚志薇返回成县。成绩出来了，578.5分，通知书也拿到了，上边陇南师范的红戳戳鲜鲜发亮。家里人一听我要改变注意上高中一边倒地反对。我老家是在大山里，至今才出了三名师范生和一名大专生，这种“不放弃”的精神我当然理解。姐夫更是用“好高骛远”来教育我，他是城里人，会用成语我也理解。怎奈我决心已定，一急之下将师范通知书撕成两半，这下你上吧，想上也上不了了。知道我性子的父母见我已破釜沉舟也就只好作罢，只有姐姐还在那里独自唠唠叨叨。

27日我揣着糊好的师范通知书（为了做个证明）和800元人民币去成县一中报名，到学校后发现已经在开新生典礼了，只见中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上边坐着几位领导充满激情地在讲话。我问明校长室怎么走后径直奔向二楼。

“王校长您好。、、、、、、”我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边，由于紧张而涨地脸通红，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我一直是这个表情动也不动，令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我愈发紧张。好不容易等我讲完他挥挥手说这个事姚主任给我打过电话，你去隔壁找周主任直接报道就行。我松了一口气跑到隔壁问明哪个是周主任后又把刚才在校长室的话重复了一遍完了又加了一句“王校长叫我找您报道的”，主任看了查看了我的成绩和取通知书后给我顺利注册，收钱时笑着说：“上师范也不错啊，出来做个小学教师也挺光荣的。”是啊，上师范出来做小学教师是挺光荣的，出门时我还在想。

我被分在二班，班主任是刘昊老师，举止大方得体，人也年轻漂亮，后来得知她是天水人氏，怪不得讲成县话不地道。高中三年这位班主任陪伴了我一年，我的聪明伶俐很受老师喜爱，受其青睐班里学校无论有什么活动我几乎都被派上前线，一时间班里有不少人当着我的面笑言我是老师的第一红人。由于我去地晚没座位，出于私爱和我本身的300度近视问题刘老师把我安排在第三排的黄金位置，同桌是个漂亮内秀且不乏可爱的武都女孩，叫焦皎，名字也一样好听。她很像我小学时候的同桌小海，只是那时候忙于熟悉环境人事也没半块橡皮之类的东西让我细想小学的同桌的他。

我觉得刚进高中最值得回忆的事情就是急着阅读刚从老师那里拿回来的周记，刘昊老师批阅周记颇有水准，周记除了作为和老师交流沟通的工具外也成为一种文学享受。这远比在课堂上的享受大，尽管刘老师的课也讲的蛮精彩，讲起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时她会用天水人的新品种苹果给你说明高科技带来的好处，不经意间手里比划的苹果已变成猪仔那么大她还在那里专注地往下讲，看得我不亦乐乎。她尤其是一笔漂亮的板书令我我羡慕不已，高中时代似乎就只有教物理的马应明老师可以和他媲美。马老师讲课也很精彩，但由于我进高中后莫名其妙地理科偏差，所以对物理也一直是一知半解，他的精彩我基本上只能用感觉去感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不可言传只能意会的境界。

高一我最喜欢上语文课。因为对文学的偏爱，语文课是主动“认真”听的科目之一，不要小看这个“认真”，一节课45分钟你能认真听几分钟？《学习的策略》里戈登。德来顿著说你只要认真听20分钟就已经很不错了，个人觉得也是，有些人似乎45分钟都在认真但效果不佳，这是因为还不够“认真”。扯的远了，回到语文课上吧。语文刚开始是贾艳霞老师教的，讲课严谨，张弛有度。为了讨好老师我每次都很认真地写作文结果每次都是A+，搞的老师跟我都不亦乐乎。可是不久后在一堂课上老师说我们的语文课以后将由另外一位老师担任，是刚调来一位明师。听罢满腹牢骚，我才不管什么明师不明师，总之换走了我喜欢的老师我就是不爽，但这不是班里同学说了算更不是我说了算，无可奈何花落去。至此后再没上过贾老师的课，后来有一次我在校公话超市打完电话发现没带钱，恰好贾老师在那里，我借了两块钱交了话费，后来我去还她时候她很严肃地拒收，叫我好好学习就行，感动。

下一堂语文课果然来了新老师，进教室后同学们都礼貌性地鼓掌，我也很不情愿地拍了几下。他笑着说我的课如果讲不好也就对不住你们的掌声了，我尽力教好你们也希望你们尽力，好吧？又一片夹着“好”的掌声。他也没做自我介绍，由于天热他放下课本后脱下外衣径自放在讲桌上，此举令全班哗然，他笑笑以示理解。我记得那天讲的是汪曾祺先生的《胡同文化》，他说既然讲胡同文化，那我们就直接从后边的文化开始，前边介绍北京的我们先不管了。真是个奇怪的老师，蛮有个性的，课讲的委实精彩，但处于对贾老师的怀念，并没消去我心里的不满情绪。下课时他说因为跟我们都是初次见面，叫我们就当年的高考作文题《心灵的选择》写一篇作文，他借此作文认识一下我们。

大家都明白这是给老师展现第一印象最佳机会，下来后每个人都在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写，我则搞了个恶作剧。作文发下来时很多同学都被老师点名点评，一直到最后发完同学们都很奇怪以前每次都被点评的我的作文今天怎么提都没提起？出于好奇，下课后都涌上来拿我的作文看，结果都被我屎臭般的文章倒了胃口，连作文写的最差的祁同学也说我比流水帐还流水帐。我说你们顺着每行第三个字竖着念就知道了。他们似信非信地重新拿起我的屎臭文章断断续续地读道：“我就纳闷为什么高考老师会出这么无聊的作文题，这不明摆着叫大多数考生说谎吗？这样的人还来搞高考，不如回家抱孩子去吧。”瞬时这篇“奇文”像被新发现的大陆一样在班里被同学抢阅，我则为老师的认真而有些愧疚，唐老师给我的批语是：“唐虓同学，一个人有很多爱好是好事情，多舛的经历也是你特有的一种财富，希望你能够好好珍惜它，好好努力，希望你喜欢上语文课，喜欢上语文。”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老师跟我一个姓，叫唐红云。据说他原来是二中的校长，因憎恶官场黑暗辞了校长到一中来做名普通教师。唐老师与其说是名县城教师还不如说是名农民更恰当些，然而这个农民和其他农民不同的是他有扎实丰厚的汉语言教学造诣，但其为人处事比他的课更让我难忘。他的朴实耿直倔强正义的性格慢慢地影响着我，对他的尊敬喜欢之情也与日俱增。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言传身教，旨在育人而非教书。记得我那时候很叛逆，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问同学们当代高中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站起来说是个性和信仰，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的确，当代中学生甚至大学生几乎都没信仰可谈，而个性则是被奇装异服包裹出来的软物质。有一次我去唐老师房间里谈话，我们几乎无所不谈：谈到是非对错之虚无，谈到民心法治之重大，谈到学术平民化、舆论公开化、理论实际化、实践基层化、政治现代化之必须、、、、、、那是怎样的一番歇斯底里啊，真可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特别是老师曾给我发烟，我也就不客气地接了，那时候我抽烟已经被校警抓了一次而搞的满城风雨人神尽知了。末了老师说我不反对抽烟，但抽烟的确对身体不好，能少抽就少抽点，如果实在有了烟瘾不抽非抽不可你就到我这里来，这里最起码安全些没有校警，被校警抓了你还得叫交罚款，你还是学生哪来那么多钱交？

是啊，被校警抓了还得交罚款。我记得第一次被校警发现我抽烟后交了十块钱了事，走出保安室的门突然记起他还没给我开收据，于是傻愣愣地跑回去要收据。校警用很诧异的眼光看着我说没有收据，似乎还从来没人因为这个要过收据。后来一个懂“行”的烟民对我说校警罚的钱都装进自己腰包了当然没收据，我说那怎么行。他说你交了就安全了，不交就会被往学校里报。结果第二次我很不幸被逮着后不但不交钱还跟他吵了起来，他说我抽烟违反校规，我说他私下罚款不合法。当时我想我就是交给学校也不能交给你。他看我是铁了心不交，终于通知了我的班主任及学校，后来的处理结果是被通报批评并记小过一次。当然还不止这些，在那学期末尾我得到自己被下放到一个大部分由各班挑选出来的“活跃分子”组成的所谓的艺术专业班，而我是学美术的，被下放也名正言顺。而我已数次惹祸刘昊老师也已无心再留，于是我放假时也躲着没见她。那高一第二学期末发生的事情，我悄悄地走，正如我悄悄地来。

很快高二踩着规律的步伐逼近了我，去报名那天见到了新班主任冯兴旺老师。冯老师并没过问我的“劣迹”，这让我省了不少尴尬。冯老师虽然教的是我不喜欢的数学，但他是个脾气不错的人，经常唠叨但很少有真格的，这使我对他一直抱有良好的印象。至于我们那个班我想遗臭万年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也就不再赘述。而冯老师在周记里却说我们班是“英美特色班”（指音乐和美术），他对一个烂摊子的希望和信心，可见一斑。后来学校给我们配备了自己的美术专业老师，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换班主任了，地球人都知道我们学校专业班的班主任都是专业教师担任的。果然，在几天后的一个早自习上冯老师宣布了这个消息，当时好多同学都哭了，很难想象一群嘻嘻哈哈只知道吃喝玩乐追求刺激新鲜的个性张扬的学生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物以稀为贵，我当时也哭了，一半是对冯老师的留恋一半是被同学们的真性情打动。那天晚上我们班十个活跃分子凑了些钱费尽周折找到了冯老师请他吃饭，冯老师还带来了他当时的高中老师，也就是当时九班的班主任的薛老师。我记得那天是2003年11月10日，我在日记里写道：

是夜，余与同窗为表学子之谢意，于天成餐馆宴请恩师冯兴旺君，师生计一十二人，席间谈笑皆欢颜，觥筹映春色。酒过三巡，击觥为乐，俱引歌助兴，一曲《祝福》满桌声泪俱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更令余等唏嘘不已。冯君赞余乃才子，祖师薛君更美言：“破釜沉舟，寒窗三载，一举成名，抱得佳人归。”余曰：“余每每自命清高，实乃天地一草芥也，且相貌可憎不啻武大，寒酸卑猥不啻孔乙己，佳人之约实不敢当，执此牛耳者，非席间诸才君莫属也。”众人皆大笑，其乐融融溢于言表。恍惚间已近子时，一曲《二十年后再相逢》散罢全场，诸君临别依依，余不禁潸然泪下。古人云：但原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至情至理之言也。呜呼，谈笑论英雄，残桌狼籍，酒醒孤影复何如？愿诸君康乐，斯世足矣。

“我姓徐，徐悲鸿的徐。”几天后的一个早自习一个胖墩墩短头发大眼睛的老师如是说，他就是我高中时代的第三位班主任徐宏波老师，听说他当年读书时候就是如我们今天一般不务正业，然而他终于竟然修成正果，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实在可敬。他为人爽快，课堂笑声不断，对班级工作更是一丝不苟，然而尽管他已经一丝不苟了可捣蛋的我们还是往往会给他添乱子。终于有一天这位当年不曾屈服于任何人的铮铮铁汉当着全班落下了英雄泪，他坦诚地说我实在拿你们没办法了，你们到底要我怎样做才满意？你们说吧，我按照你们的去做，尽最大可能按照你们的心思走，可以吗？教室前所未有的安静让人有些不习惯，不少铁石心肠的同学也红了眼眶，后来终于在全班的集体认错保证下平息了这次感情危机。记得当时还有同学勇敢地站出来说以后会主动戒烟，这勇气让我着实佩服不已，我不知道这位同学下来到底主动戒烟了没有，只记得在高三毕业那会全班只有五个人不抽烟，喝酒基本上无一幸免。

高二第二学期那年我去了西安，这是我已想了很久的事情。在那八个月的日日夜夜里我们过着歇斯底里的绘画生活，往往把自己折腾地死去活来，然后在苟延残喘中寻找最后的一丝安静，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但一回首却不禁落泪怀念的日子。超出了空间范围，暂且按下不表。

2005年3月28日我回到阔别半载有余的母校，一切如旧。最打动人的，总是时间。大家都知道剩下的时日无多，所以也彼此倍加珍惜患难与共的感情，那段日子都没心思听课，成天在收发室望眼欲穿地查看专业通知书的消息，后来，基本上都有了专业合格证了，再后来，就高考了，再后来，我成天呆在电脑面前查询录取消息。

某位达人曾说夜里最痛苦的事情莫过寂寞，我说夜里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等高考消息，二十多年了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什么是辗转翻侧如坐针毡。值得一书的是那段日子姐姐姐夫对我的宽容和安慰，他们用尽量平和不在意的口吻说，没关系，考不好了明年再考，大不了就是补一年，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别这样把身体搞垮了。这让我很感动。后来有一天徐鸿波老师走进了我家，满脸欢喜地说我的西南交大的通知书到了，我开心地拥抱了徐老师。那天我姐姐姐夫其实比我还开心，从他们的言行举止里我看到了幸福的色彩。晚上给姚志薇打了电话，她的西安美术学院的通知书也刚到，那夜我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最后她说遗憾的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我安慰她说人生不尽人意之事十有七八，何足道。其实那个夜晚我彻夜未眠，三年的点点滴滴不断在脑海浮现，特别是姐姐的身影。

三年来，我很大一部分时间是住在姐姐家蒙她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但和他们交流沟通很少，而高考后那段日子让我明白了姐姐姐夫对我的爱。真的，到现在我都很感谢他们，他们才是最了解我的狂放不羁，他们才最明白我的桀骜不驯，特别是姐姐，现在想想她真是名伟大的骑手，她懂得轻重缓急，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才没让我这匹狂烈的小马脱缰肆意而行也没让我不堪束缚而扼杀激情，同样感谢的还有很多我高中时代的良师益友。接下来是发自肺腑的对每一位在我高中时代给予我支持帮助和关心亲友师长们的感激的话，尤其是以下十五人，他们或者善良慈爱，或者教学有方，或者专业才具，或者为人师表，或者身体力行，或者纯然如洗，或者才华出众，或者实事求是，或者锐气横生，或者高瞻远瞩，或者深藏不露、、、、、、请准许我一一记下他们十五个人的名字，对于他们，我是用“心”去记的：唐丽、王千一、刘昊、李鹏、贾艳霞、陈皓、唐红云、陈彦俊、马应明、马永红、冯兴旺、徐鸿波、阎润文、张翼、王文娟以及我初中就很喜欢现在调至一中工作的刘小文老师以及很多义无返顾的同学和朋友们。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我曾经设想过时间来到2002年8月27日，那一天是我进入高中的时间，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充实的一天！四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十个四年呢？则已经是2046年了，那时这以上的十五个人一半可能已经不在了，我倘若活着，孙子那会大概也十多岁了吧？我仿佛看见他跪在我面前，看着他这个意气风发的爷爷又会是怎样的千头万绪？想想吧，就那样一个特殊的画面，后人满遍，大小连众，如此地声势浩大，便足以让人感叹光阴之一去不复返而唏嘘不已了。朋友们啊，在某年某月某日，当你我都已双鬓斑白、垂暮兮兮，我们拄着拐杖抚今追昔，感叹这无尽的漫漫长路，我们是多么地希望我们的后代能和我们一样，矢志不渝、一脉相承！

唐九虎2006-1-26凌晨于西南交大眷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