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日记

有这样一群孩子
               方慧敏

每年秋天，我们都会在蓝天中寻找一个符号性的东西——南飞的候鸟。它们终年的行动轨迹就是为了生存，选择更好的环境。在我们的城市里，也有着一群如候鸟一样忙碌的人，他们在大街小巷穿梭并不是为了寻找温暖的南方，他们在为自己的家人寻求更好的生活。
   在这群忙碌的身影背后，还有一群如雏鸟般的孩子!
   他们跟随父母栖身在着座城市中，曾经熟悉的大山、田野、河流都远离了他们。每天，他们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打量世界。
   拥有一样有血有肉的灵魂，他们的童年却少了太多东西。当大城市中的素质教育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他们正在为灯泡是谁发明的而殚精竭虑，他们是大地的孩子，大山的孩子，当他们栖身于城市这钢筋水泥森林时，我们是否该给他们一片遮阳的绿叶呢？
   二零零四年秋，我们一行六人，踏上了支教的旅程，对于这群如候鸟般的孩子，我们愿带去一丝呵护。愿他们也拥有驭风的翅膀，去追逐梦想。

2004年7月16日  晴
    暑假以来，天气热得让人怀念冬天。望着窗外白花花的阳光，似乎城市的钢筋水泥也要被融化在这烈日之中了。马路上一样奔跑着忙碌的人，他们此刻，心中一定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地吧！而站在冷气房里看他们的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空白，脑中反复回响的只有昨晚的那通电话。
   在电话里接到的通知，今年仅有的几个支教名额有一个落在了我的身上。按理说，这的确是自己在工作中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和难得的机会，但我私底下的计划是：带完我的六十六个孩子，两年后他们就小学毕业了，那时我就去支教。可现在，我必须和我那六十六个孩子说再见了，和他们相处了四年，在这个夏日，当我在心里一个个地默念他们的名字时，思维竟变得如此贫瘠苍白，一直以来以语言见长的我，此时竟不知道将这样的心情向谁表露，如何表露。

2004．7．22  大雨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地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早晨有着不同往日的一丝凉爽。在家中枯坐了几天，今天该到红碾小学——我支教的学校——去报到了。
    接了张晓瀛，驱车50分钟，我们俩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成温路上搜寻着。成温邛高速在修建中，几十公里的路就是一个大工地，挖掘机、推土机、大卡车、三轮车、摩托车、一片混乱。
   车停在一条小溪边，前面没有路了，昨晚的那场雨让溪水淹没了路面，没被淹没的路段一片泥泞。张晓瀛跳下车，从口袋里摸出两双鞋套，说：“我带的，真让我猜对了。” 小娟也到了，穿上鞋套，在路边行人奇异的眼神中，蹚过没脚的泥泞，我们走进了红碾小学我敢说，可能很少有人有这样的上班经历吧！
   领导外出开会去了，于是我们的报到也就扑了个空。好不容易给自己而鼓的气，一下子全走了。我们仨站在满是建材的操场上，打量着刚起到二层的楼——工人说9月就要用了。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也许9月，他们的孩子也要在这里来读书吧！

2004年7月31日 雨  丽江
    今天早饭时知道，我们住的客栈里有一个画家，对于这样的能人我是无比崇敬的，于是央求老板娘去请她和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她从楼梯上缓缓而下，及腰的长发在身后披散，脸上溢着淡淡的笑容。一问才知道，她在丽江已经呆了半年了，每天所做的就是到孤儿院去教孩子们画画。说着话，她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而我已在咂舌了！
    吃午饭时，桌上多了个小孩，只埋头吃饭，似乎老板亲手烧的豆瓣鱼也吸引不了他。女画家就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给他夹菜。小孩穿了一件白T恤，上面有两朵恣意盛开的向日葵（向日葵在丽江特别多，到处都是），色彩饱满漂亮。我问小孩：“谁给你买的？”他指了指画家：“妈妈画的。”女画家笑了，说：“我画了两件，在路上被人强买走了一件。”老板娘在身边告诉我，小孩是画家在丽江孤儿院领养的。吃完饭，这“母子俩”又出发去孤儿院了，小孩背着“妈妈”的大画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巷子里。
   傍晚时分，我又照例到“古铃精怪”去敲铃铛，却意外地看到那个小孩蹲在一个作画的的人身边，静静地看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矮矮的墙头，两株不高的向日葵，在夕阳中挺立。孩子的眼中，没有因失去父母而涌出的悲哀，那一场地震，夺走了他的家人，多年后，上天又给了他一位“妈妈”，有了那位“妈妈”如水般的温煦，相信他也会如丽江遍野的向日葵一样，在最灿烂的阳光下，最快乐的生长。

2004年8月30日 多云
    明天就上班了，对于这个全新的工作，我已有了充分的准备，不管怎么样，这一年，相信我一定能充实地渡过，让自己将来能有更大的进步。然而，我如何回答我那六十六个孩子的问题呢？
    昨天，我的小秘书打来电话。这个晚上，电话铃声格外刺耳。电话里，一个孩子哭泣的声音传来：“方老师，你是不是不教我们了……”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要去支教，为一些更需要帮助的孩子提供我力所能及的关怀。孩子似乎比我更懂事，“那你六年级还教我们吗？”“那你平时能回来看我们吗？”……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我支教的前一晚看来是难以入眠了。对孩子的不舍，对新环境的构想，注定将充斥这个夜晚。

8月31日 晴
    红碾小学有十二个教学班，我接手的班级是三年级二班，三十五个孩子。
    刚刚竣工的教学楼充满了石灰的味道，由于管道工程还未结束，整幢大楼没有水，办公室里还没有桌椅，我们在楼道里搭了张桌子，开始报名。太阳就这么直直地晒在脸上，没有风，偶尔吹来一阵风，也混着旁边化工厂刺鼻的气味，喉咙很痒。
下午3点了，一个孩子站在我面前，小声地嘟哝着，头压得很低。
“报名是吧？小朋友。”
“我……我爸说能不能明天交学费？”
“怎么了？没带钱吗？”
“不是，家里没钱了，爸爸厂里明天发工资。”
“行。明天就明天吧，先把名给你报上，好吗？”
这样的情况，我从未见过，在我们的学校里，孩子们可能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贫穷，他们拥有的正是这里的孩子所梦想的，他们一个月的零花钱足够乡下孩子一学期的所有学杂费了。这些乡下孩子的生活，有着我们所不了解的一面。
上班的的第一天，我睁大双眼，努力的看着，想要多知道一些他们的事。他们个子大都不高，一律瘦瘦的，眼光特别羞怯，缺少我所熟悉的那种自信、外放的神采，和我保持着远远的距离。我知道，他们也在打量我。

9月1日 多云转阴
天气有点闷，终于开始体会到支教的艰难了。学校里依然没有通水，不敢使劲喝水，因为厕所太脏了，下不了脚。在烈日的炙烤下，人呈现出一种被蒸发的状态，有点发昏。孩子们进入新教学楼，兴奋得不名所以，楼上楼下全是他们撒欢的身影。
第一堂语文课，信心满满的我，上得挫败感十足。在实验小学，可能新学期第一堂课就可以直接进入新课，而这里的孩子，他们的语文水平确实让我不知如何下手。两年的学习，他们的语文知识惊人的少，我的心理期望值被无情的再次降低。
唯一欣慰的是，这些农村孩子身上，确实有着出人意料的淳朴。而对我这样一个来自城市的新老师。他们的欢迎是静静的等待，教室里只有35个人，有点空旷的感觉，这35个孩子，全都一动不动地在座位上静息，没有任何小干部在组织纪律，走进这教室，安静得让人感动。

9月2日 多云
早上8:10分上课，红碾离家有二十多公里，加上堵车时间，我必须7:10出发。一位一起来支教的老师的先生充当了司机的职责，每天7:10分，接上我，还有另外两位支教老师，向红碾小学前进。
我和小娟接手的班都是同年级较差的班。学生多来自成都市以外的地区，因父母在成都打工而跟随到此，他们真的像候鸟一样，随时在迁徙。班上三十五人，就有二十一人是转学生，也许明天，他们又会随父母到别的地方去。这样频繁地转学让这些孩子地学习始终处于一种混乱之中，生活习惯也处于混乱之中。
昨天，我让每个孩子回家准备一个小盒子，一张毛巾，今天一看，他们都准备好了，但没有一张新毛巾。在实验小学，我也给孩子们提过相同的要求，那时全班孩子基本上拿来了漂亮的新毛巾，这就是距离，不是吗？
昨天，我还给孩子们布置了一件事，回家把自己洗干净。他们的小手、小脸、脚一律有点风尘仆仆的感觉。今天，我在兜里放了一把指甲刀，一共用了五次，有五个孩子的指甲脏得让人无法忽视。

9月10日 多云
一早到学校，忽然发现，办公室得玻璃门变样了，走进一看，上面贴了好多红红绿绿的小纸条。撕下一张一看，上面写着：“方老师，谢谢你给我们带来的知识和快乐，教师节快乐。”原来今天是教师节，紧张的支教工作已经让我们忘了自己的节日。往年的今天，我的办公室上早已是鲜花盛开，礼品成堆了。但今年，我的办公桌上什么都没有，一点也不奇怪，这里的孩子没有零花钱为老师悄悄准备一个小小的礼物。撕下这一张张小纸条，心中有了异样的满足，这些孩子，用他们最简单的方式，直接走进了我们心中，让人无法回避。
中午，我的桌上有了好多个苹果，甚至香皂、毛巾，这些我见所未见的节日礼物，散乱的堆放在每个人的桌子上。我们一边相互轻声的说笑，一边各自在心里一遍遍甜蜜又辛酸地回放着支教十天的点点滴滴。
短短十天，这群孩子已把我们当成了他们最信赖的人，从最初远远的观望到现在每天高声欢快的招呼，一切都在悄悄的变化中。
    晚上，手机处于热线状态，我的实小的那群孩子和他们的爸妈，一个个的问候，填满了这个初秋的夜晚。不仅仅是孩子，有的家长也在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微微的低泣，四年来，因为共同的理由让我们无比亲密，现在，时间走开，联系仍在， 因为我们都深爱那群我们一起注视的孩子。
9月30日 阴
放假了，支教已经一个月了，有点身心俱疲。
我所教的语文科目首先让我感到吃力，相信每个支教教师都有同感。学生语言表述困难，缺乏条理，知识面窄，缺乏信息来源和起码的语文素养，要想在这一年里带给他们大量的语文知识，难度很大，能做的只有给他们自主学习的方法、习惯。张晓瀛的英语课也让她有了快崩溃的冲动，学生连“ABC”都说不清，一听她讲英语便在下面掩嘴而笑，不好意思开口……
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感叹：为什么同样的孩子，遭遇的人生如此不同。我以前的孩子们生在幸福、富足的家庭中，无忧无虑的成长，他们不知道，有这样一群和他们一样大的同龄人，为书店里一本十来元的书而朝思暮想，他们不知道有这样一群孩子每天自己准备一日三餐。雨天，他们满身稀泥；晴天，他们浑身大汗。他们没有精美的日记本，作业本用完了翻出过又写，没有钱在外面吃午餐，他们早上就背着午饭来到学校……
没有亲身经历，我也很难相信。这群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依然快乐的生活，正如红碾小学一位老师说的：“这里的孩子生命力都很顽强。”
好好修整几天，后面还有很长的路。

10月 8日 阴
今天，回实验小学交文章，我走进了五·四班的教室。
分别这么久了，我第一次出现在五·四班，他们和新老师的磨合过程好困难。有的孩子每天都在给我电话，连最调皮的天天一听到电话里我的声音，也哇的一下哭了：“方老师，我想你！”我的这群可爱的孩子，当我再一次走进五·四班教室时，他们的记忆一下子回来了，那些每天出现在电话里的声音，脑海里的样子，一下子如此清晰。“好了，站起来，让方老师看看大家长多高了？”他们齐刷刷站起来。真的长高了，讲台上的我一下子变得好小。轻轻的啜泣声传来，女孩子们埋头哭了，男孩子也是眼眶红红，我也哭了。这一年的分别，会让我们都成长。我会更明白身为人师的职责、义务，孩子们则要品尝人生中不可逃避的分别与成长，但愿这一年对我们都是丰富的一年。
我的亲爱的孩子们，四年里你们给我的大大小小的快乐、希望、伤心，都将是我呵护备至的珍宝。也许有一天你们会遗忘，但我会永远记住2000——2004，我们的成长。

12月 1日
天气一天天转冷，成温路上的雾越来越大了，开车上班有点让人提心吊胆。早上的校门口，有学生成群的门口吃早饭，大人来不及给他们做早饭，他们只能在门口买个馒头，站在寒风中匆匆咽下。家住得近的孩子，身后还跟着家里的狗，狗一下子窜到操场，引得操场里的孩子大叫连连。由于地处三环路外，一到冬天就限电，早上八点多，停电了，人就像掉进了冰窟，没有灯、没有铃声、没有热水，也没有冷水。
日子还在继续，孩子们在努力进步着。他们半期考了年级第一，平均分高出另一个班6分。他们上课变得自信了，开始向我提问题了，主动求知的精神开始出现在他们身上，同时他们也无限度的信任、依赖于我。每天早上，那群孩子都会趴在阳台上，眼巴巴的看着校门，我的车一进校门，我就会听到他们的欢呼声。每天放学，他们都会来摸摸我的手，高高兴兴地和我说再见。
日子还在继续，孩子们在努力着。




支教日记后记

    对于每个人来说，都要面对太多的选择。支教，作为城市教师必须面对的选择，我们面对了。也许其间的故事无法尽向人诉，我能记录的只是一些残缺的片断，相信我们之后的每个支教教师都会有一段异于他人的心路历程。人生没有太多个365天，所以既然选择了，就要认真过好这个365天。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都会有好多好多深爱的孩子，但现在的35个，也会是我记忆的一个部分。我和他们已经一起走过快4个月了，剩下的日子，愿给他们带来快乐，也为自己带来收获。
   我的支教行为，被我之前的孩子和孩子的家长们所不解和不舍，他们的关心和牵挂，都是我面对困难时的支柱。日子还在继续，日记也在继续，选取几篇日记，讲述一个支教的故事，以此感谢我的六十六个孩子，在支教的日子里，我在那群孩子的身上寻找你们的身影。我想，这一次的分别对我们来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