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亚文化圈的情结

已有 841 次阅读2009-8-15 20:37

在文化比较问题上,与其总是求异,不如求同。要比也不能与同属儒家文化圈的东亚国家比,如果按照汤因比的方法,以文明作为“可以自行说明问题的单位”来考察历史,那就应当看到:传统文化早在本世纪中叶就已产生了一个相当深刻的“断裂”,汇入了一种新的世界文化。在被罗素所称的这另一文化圈里,尽管语言和习俗不同,但在历史命运、社会心理、政治意识等方面,却大抵是相似的。这种文化,我更愿意称之为--地摊文化。

中国的文人大抵都有在地摊面前蹲下的经历。这种文化气质的高度弥散,让人想到老舍的《茶馆》。《茶馆》作为一个中国文化的窗口,反映的是现实社会生活的琐屑。而它的邻居--地摊,则蹲在那里做什么?
一蹲就是上千年。
这让我首先想到中国的一些帝王,也曾逡巡于地摊的身影。如康熙的微服私访,或是乾隆下江南。他们和文化的不解之缘,影响了中国文化依附于政治后在这一时期的扩张。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共同爱好之一就是喜欢在地摊上蹲下来,考察大江南北的文化气息。有一些政治的因素,有一点帝王个体的癖好。应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个人单纯的需求了,从金銮殿到地摊,其间隐隐显影出帝王治国之术与中国文化的脉络关系。
中国文化也是讲究层次感的,与草根阶层的蛮荒化相比,地摊所提供的精神运思之术(可谓之“心术”)和知识警戒,以及因此而外延的治国、宗教、谋权、处世、谋财等边缘文化版式,皆披上了独立的文化谋略的袈裟。而地摊,正是文化谋略的吞吐口。
先秦诸子百家、纵横策士、王公大贾对文化智谋及韬略的特殊期待,都在地摊上一一呈列出来。如汉代贾谊、晁错、陆贾、王符、董仲舒等人对亡秦经验的大反思与对治国、戍边、削藩、运兵之道的系列论述等均可为此佐证。而地摊所吞吐的样式与呈现的姿态,就注定了文化谋略对中国文化的发展产生的深远影响。
地摊之所以属亚文化圈的族群,关键在于它所表达的其实是一种文化的内在精神而非文化外在的知识、观念结构等。它是一种文化依据,而非文化轴心。由于受文化主流圈的长期熏染,地摊所存留的文化智识虽早已面目全非,但它所展示的文化精神与气质却并未作古。它像所有文化亡灵一样游移在主流圈之外,以其超乎寻常的生命力驾驭着文化的马车。
这里面有一点遗传学未曾抵达的研究领域。地摊的遗传方式,归根到底就是人文气质与独特智慧延续的方式。比如一个文盲甚至一个盲人,他不必经过任何知识训练,也用不着研究任何古代的计谋文本,但他举手投足、言说行为、处事方式等可以无一不是此文化中人。他可以不知道二十五史、三十六计,但他同样可以胸有城府,狡黠多疑,非常自然地运用各种权谋之术制造令人讶异的异质性文化突围。他不通过文化本身的间接领会,而是直接参预生活习俗、故事、表情乃至情绪氛围的影响,从而在亚文化圈内通过自然生命在生活习惯中浸染的方式来养成一种独特的智慧,因此,他完全可以不是一个文化人,但却比文人更为顽强地承续着中国文化的精神。由于他对中国文化的内在气质不是通过理性研讨来达到认同,而是通过自然生活习惯来长成的,其达于文化骨髓的程度甚至可以比文人更深更远。
这个暗示,决定了地摊文化在亚文化圈内的地位。地摊没有任何强大的文化背景,它的背景是一堵生活的墙。因而显现的文化气质是单纯的、清静的。它把人的智与识分门别类地串联在一起,让主流文化圈内的有识之士通过各自的应对、领会,从而在人的灵魂深处发生一代又一代的智慧回响。不管是文字狱还是文化革命,不管有多少政治与文化的激烈冲突,地摊仍然埋头沉思,不管多么飘摇,总以一苇渡江的精神气质传来亚文化的福音。
所以,中国的文化人都对地摊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结。偶有蹲下的时候,灯光照着盗版的古籍,你会看见古人精心设计的文化饥渴(你可看作“文化谋略”),正被现代的另一种饥渴破坏然后替代,而这种现代饥渴之中隐隐透出的狡黠正算计着你蹲下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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